第28节(2 / 2)

“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更小了些。”

律师推推眼镜,略感抱歉地回复。叶慎寻使了个眼色,刚休完婚假回来的沛阳便连拖带拽地将我弄回了学校。直到傍晚,叶慎寻才出现。

没开灯的房间,他指尖拂过我发端,还带着这几日来的风尘仆仆。

我声音哑了,语气万般自责:“我又做错了,对吗?我老这样,一冲动就容易坏事。我……”一边说,一边愤恨地用拳头砸自己脑袋。

男子嘴唇翕动片刻,抓了我的手:“如果这种时刻你还能表现得特别平静,那和冷血动物有什么区别?”他在安慰我,我明白的,也感激:“可是,萧何要怎么办?他还有体弱的母亲要照顾,他们家也只有他一个男孩,如果真被判一命抵一命……”叶慎寻握着我的五指紧了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他和刘律师已经探讨过,可以走过失杀人和认错态度良好这条路。并且尸检报告出来,他第一时间看过,死者体内有可卡因溶解后的物质,说明刚吸过毒不久,有挑衅可能。从这两方面着手,刘律师有把握能将刑罚控制在三年左右。

“三年?!那也够一个正常人受的了!他不是见义勇为吗?见义勇为应该得到奖赏的啊!为什么还会有惩罚?!”叶慎寻默了片刻,“如果盛杉肯出庭做证,或许可以。但别说她现在的状态能否出庭,就算她愿意,盛家一门也绝不会允许。”

自盛杉出事以来,消息就被盛家人刻意封锁,所以公众媒体方只知死者无辜,并不知其作为。我曾想象过的豪门报复并没如期上演,因为媒体整日发愁、虎视眈眈,就盼着哪家出点爆炸消息。盛家人一动,势必被挖根究底。

“况且,股价大跌,就不仅仅再是私人问题。”叶慎寻紧接说。

想起昏暗灯光中,盛杉身体遍布的骇人青紫,我嘴里灌了铅般难受,恨不得再杀回去,坐牢也要砍了对方。

“如果荣华富贵的代价,是必须学会这非人的隐忍,我宁愿永远平凡。”

诧异的是,这次的他没与我针尖对麦芒,就利益和情感问题争辩,只语气缓缓。

“这笔账,自有人埋单。”

盛杉离开宿舍那几日,尽管有沛阳带头守着我,我还是不敢闭眼。倒并非害怕,只是回忆近日种种,根本没有任何想睡的欲望。

某个月光亮堂的晚上,周印忽然现身,来将盛杉的行李搬回家。叶慎寻也在,他刚下班,督促我吃饭。我帮着收拾行李送他下楼,周印却全程不作声,拿了东西头也不回。

直到引擎启动,我忽然想起什么,小声叫住他问:“那你和解绫的婚礼……”他懂我的意思,可应该还在怨我的冒失,语气特别不好:“不关你的事。”

我被他浑身散发的冷意吓得鸡皮疙瘩起,小腿颤了一颤,所幸叶慎寻一直保持虚揽我的姿势。

等空荡荡的小道只剩我俩,他绕到我身前,将我耳畔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别过。

“这场婚礼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终是要举行的。”

叶慎寻的话令我悲从中来,略显激动地质问:“可盛杉受了这么大委屈,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心疼?!”

“还记不记得从徽州回来,机场里,我对你说过什么?”

他说,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他还没见到过。

“对周印来讲,他想要的,是比钱更有吸引力的东西。”风中,我吸了吸鼻子,“比钱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叶慎寻眼皮轻阖:“自由。”

背着私生子的骂名出生,母亲也被人诟病不要脸,明知别人有家室还甘愿做金丝雀。可想而知,周印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兴许不缺吃穿,却宁愿自己出生清贫健康的家庭。这座别人看似精致的摩天大楼里,他们都是被困住的野兽。

“现在取消婚礼又能怎么样?以前,无论周印怎样拒绝,盛杉都没选择放弃,是因为她懂他的感受。现在,他有了机会挣脱困境,我相信,她就算遗憾,也是真心祝福。”

叶慎寻兴许巧言善辩,但这次,他没能说服我。

“别再为你们的一己私欲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取消婚礼当然有好处,起码盛杉的痛苦能减轻一些!因为所有的伤害,都比不过周印带给她的。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如果今天遭遇这一切的人真是我,我会希望……”

话没完,整个人跌进气息已然熟悉的怀抱。男子下巴抵着我发顶,叹出埋藏已久的声息。

“幸好不是你。”

黑暗中,他定定说。

“尽管不应该,但这句话,在意外发生当天,已经不止一次在我脑海里闪现。程改改,幸好不是你。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比周印更过分的事情。”

于是,我那刚要喷出的三昧真火,被这阵偶然的温柔雨浇熄:“可,我再没脸见盛杉了。”

“不会的,她需要你。”

人在脆弱之际,特别容易自我怀疑:“她还需要我吗?总是给别人带去灾难的我,连自己都鄙夷。”他微一哽,“每个来到世上的人,都没有对与错之分。有的人能出现,已是最正确的事情。”

他说话太好听,导致我眼睛里的水再度哗哗而出,打湿衣襟,语带哽咽:“叶慎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人好像开玩笑回答了什么,诸如世上没有无缘故的好,以后总会要我回报之类,我却已陷入沉思:不知道那位刘律师能不能成功为萧何辩护。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不远处路灯下,还立着清清冷冷一道影。

萧何正式判刑那天,我、魏光阴以及刘大壮都去了。听见“两年”这个数字,刘大壮松了口气,碎碎念着:“妈的,我还真以为要吞枪子儿了!两年嘛,出来又是一条好汉!老子等他!”说完,眼睛却红了。

魏光阴应该察觉到了我的阴郁,从旁递来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吃点东西吧,你憔悴好多。”

我忍住哽咽,强颜欢笑接过:“谢谢。”

片刻,他想了想,接着对我说:“萧何的母亲,我给她换了一个环境,生活事宜你不用担心。”我抬头,窥伺他如玉的容颜,心中感慨万千。

所有的人都在成长,变得细心,变得更好。连一向冲动无脑的刘大壮,都变得柔软起来。好似只有我,还停在原点。

“对了,”我将一张银行卡递给魏光阴,“这是我兼职翻译挣的钱,没特别多,但也算给萧妈妈的一点心意。你帮她收下吧,万一以后哪里用得着,萧何不在身边……”

为了让我心安,他思虑片刻,伸手接过。

庭审结束,我在检察院门口看见了周印的车。他驾驶座外站着一青年,我见过,就是上次在警察局与叶慎寻谈话的纪姓男子。

我和魏光阴等人踱步而下,正好听见他交代的最后一句,言简意赅四个字:“有进,无出。”

应该指另一名被关押的嫌犯。

看着他翻飞眸色里隐忍的愤怒,我实在很难想象,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准备着与解绫的婚礼。

没多久,叶慎寻带我去了趟盛家,看望盛杉。她的状态出奇地安静,稍微陌生点的用人靠近,就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为此,用人们说话行事都显得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还带点怜悯。

曾经,她是所有人眼里的掌上明珠。而今,明珠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