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跑走,我径直去了魏氏大楼对面的咖啡馆,坐靠窗位置。
不一会儿,那女人被保镖和记者前簇后拥走出,以往颜色艳丽的衣裳改为一身缟素的白。叽叽喳喳追问下,她弓身进入房车,驶出好远。等记者作鸟兽散,同样的车辆又偷偷回到原地,停在咖啡馆门前,一双匀称光洁的小腿露出。
她将墨镜和帽子压得很低,抽身往里走,我也赶紧起身,去到定好的包间。
原先想约在其他地方,可她说,现在记者正满城逮魏家的人,十分钟前才露过面的地儿,反而安全。
我大概明白魏延生前喜欢她哪点。除了丝毫看不出年过四十的身材与容颜,还有过人心智。这样的心智,适合商场,也适于任何雄才大略的男人。
“究竟什么事?”
她坐下,将一杯甜到劣质的卡布奇诺推远。
我懒散地撑起下巴,眨眼对她笑,笑容却没到骨子里,“哦,没什么,就路过想来看看,失去靠山的人有多狼狈。”
那女人才不会被言语激怒,若是怕闲言碎语,我俩今日就不会以这样的身份坐在这里。
“狼狈?怎么会?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中年丧夫,遗产都不知要分多少呢。”
果然,她娇笑一声,心情转好,像伪装的面具终于不用再戴上,拉过先前还嫌弃的杯子,捂在手中取热,继续说:“不过,你今天来恐怕不只看笑话?别探了,你的心上人,没回来。”
想我纵横嘴皮子场多年,别人却往往将他提及,就能一招制敌,偶尔还是挺有挫败感。
见我闷着发呆,她不知何时放下了瓷杯,将我凑近桌前的下巴用几根芊芊细指抬起,似是而非感叹,“不得不承认,有时看见你,真像年轻那会儿照镜子。”
敌不动,我不动。我忍住心底翻腾的嫌恶,重新扬起笑意,“这不是您的基因优良么,妈?”
这甜甜一声,反而刺激她,愕地将手放开,口气严肃非常,“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只有一个儿子,叫魏光阴。”
语毕,我抠着桌角油漆的力道不禁加重,“即使那个男人死了,你也不愿认我?”
女子耸了耸肩,“认你?有什么好处?认了你,董事会的老骨头们还会支持我?以前在唾沫里游泳,才游上魏夫人的位置。现在刚死了丈夫,就迫不及待把和其他男人生的女儿带回家,我没那么傻。”
她当然不傻,傻的是我。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竟幻想她会有丝丝难过,怕她撑不住,至少有个圈外人能说说话。现在看,实在多此一举。她的富贵,她的地位,才是支撑她的东西。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她永远不会倒。
一时间,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她心领神会,看看表,起身走人。临到门口,突然出声:“至于光阴,你死了这条心,你们不可能有结局。唉,八百年前的话到现在还重复,真是倒胃口。你光长得像我有什么用,审时度势的劲儿可一点没有。”
我忍不住了,赌气回嘴,“真当自己是上帝?剧本怎么写,我们就得怎么演?”
“不信,你试试。”
“呵,”我抖了抖肩膀,“要是我和他有好结局,你预备怎么办?”
她回眸一笑,笃定地。
“那我就从你两腿间爬出来,你是我妈。”
我气滞,讥讽道:“还是算了,如果我生个女儿像你这般心狠,我肯定掐死她。”
她连与我多耍会嘴皮子的功夫都懒得花,转身就走。
没几日,我出院,刘大壮请我吃火锅冲喜,顺带拉上了好淑女,
好淑女说,她知道哪里有家正宗的重庆火锅,“好多滨城本地人都找不到。”结果她讲的那家店就在我租住的小屋附近。
刘大壮:“重点是?”
我:“重点是,我果然找不到。”
吃饱喝足出来,我和刘大壮一如往常鸡同鸭讲,好淑女笑点超级奇怪,就因这么两句话,居然捧着肚子蹲在草丛边前俯后仰。我问号脸地望着她,刘大壮也是。
自从认识好淑女,他仿佛也找到了可以智商碾压的对象。虽然有时我很想提醒他,那傻姑娘,不过陷入了爱情。千万别忘记,她可是加州大学护理专业出来的高才生,哪天真不高兴了,随便扎你几针,你还不知道自己疼在哪里。
但想想算了,他被扎,我挺高兴的。
租的小屋就在附近,他俩吵吵闹闹步行着送我回去,晚上的春风比白天更醉人,哪怕想起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果然,世上并无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顿。
好淑女似乎与和我有同感,她两只细胳膊,一边挽着我,另头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刘维同学,喜色过甚说:“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刘大壮先声夺人,“永远?哪有谁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啊。”
我不赞同地努努嘴,“有啊,移动和联通。”
不出意外,好淑女又笑了。此间,我和刘大壮的嘴仗又是一个来回。最后一言不合拳脚相加。
我俩拳脚相向的原因,是出版社编辑给我打了个电话,询问我稿费有没有到账,我没多加在意,点头如啄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挂了电话,便见刘大壮黑沉沉一张脸盯着我,声讨。
“程改改同志。原先,我以为你是缺钱,所以吝啬。现在,我发现,你丫有钱,也抠门!”
我不同意,“先前付款,我掏了钱包,可你说,为了暴发户儿子的尊严,这单必须你来买!”
“那是我以为你没钱啊!”
“我有没有钱!和谁请客,有毛的关系?!”
刘大壮怒,非要我请顿宵夜才罢休,猛虎捕食的姿态,朝着柔弱的我……怀里的银行卡扑来。为了捍卫我在病床上坚持码字得来的稿费,我只能和他斗争到底。
届时,小区门口已近在眼前。在我和刘大壮你推我拉你抢我夺期间,我们双双趔趄着,摔进了门口的绿化带里。好淑女欲行又止,不知该帮谁比较好,直到一束车灯远远打来。
这小区是周印帮忙找的,虽然面积小,可五脏俱全,安全系数也高。无奈最近大门的两盏路灯坏掉了,所以车灯光特别明显。
白炽灯打进草丛,久久未熄,覆盖着我的眼帘,令眼眶发胀。我挣扎着从绿化里爬起,同时稳稳抱住银行卡,循着光源望去。须臾,白色轿车驾驶座上的人推门而下,立在将好的风里,朝我们的方向倾了倾嘴角。
霎时间,刘大壮银行卡也不要了,比我更快反应过来,泼猴似地蹦跶过去,给了青年男子一个拥抱,“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后想起他是为什么回滨城,脸色有些尴尬,又苦于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转身指着我说:“你再不出现,她就要去报名参加《非诚勿扰》了,毕竟少有人能养得起食量那么好的姑娘啊。”
我……不就是没把稿费分给他吗?给,都拿去!看你能不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