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二分之三个时辰,我等终于见着衢州城大门,拍马而入,王特使自行囊中取过第二幅地图,查看一番:“沿此路走,诸位随我来。”
只见王特使走马在前,领我等穿过大街小巷,不消一炷香工夫,便寻得一处宽敞豪宅门前。王特使取过地图一看,道:“诸位,宁采臣进士住所,正是此处。”
待将大门敲响,我心中顿生忐忑:想宁采臣是传闻中的正人君子,或是蒲先生所疑心的伪善真凶?但大门推开一刻,我心中便有了定论:眼前那八尺男儿生得器宇轩昂、仪表堂堂,丹凤眼、卧蚕眉,十足一副浩然正气之相。窥见这般仪容,我当即笃定此人与卑鄙一词无缘,定非寺中凶手。
正此时,那男子一抱拳,大气道:“想诸位乃是张大人亲友?在下宁采臣,在此恭候诸位已久,请进。”
王特使应声回礼:“幸会,在下王索,此番唐突来访,还请宁进士见谅。”
紧随其后,我与玲二人亦纷纷回礼,而蒲先生走在最末,答礼道:“在下淄川人士蒲松龄,号狐鬼居士,时下正广集天下奇谈作著,此番正是听闻宁进士夫妇佳话,特来拜访记述,不知宁进士可有忌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承蒙不弃,张大人早与我知之,此番,在下定与蒲先生细细道来寺中往事,请。”言罢,宁采臣风度翩翩,舒臂引我等步入府中,踏上长廊。
走上几级台阶,我四人见了眼前景象不禁失声惊呼:只见宁采臣宅邸与荒寺中景象极为相似:四方回廊将中央高至没人的蓬蒿海轻巧围拢。而相比寺院不同,海中另辟出了四条小径直通中央一池荷花,只见池中粉白点点,极为淡雅。
见此,王特使登时失声道:“宁进士果真品位不凡!”继而慨叹,“此景,比那北郊寺中更胜百倍。正中这一池荷花,亦当是仿照寺内东北小院所设罢?实在精妙!”
不料宁采臣登时愕然,忙与王特使拱手道:“莫非……莫非阁下,去过金华北郊荒寺?否则怎出此言?”
王特使恍然大悟,笑答:“正是,正是!我等昨日方才去过寺中查看。”
话音刚落,宁采臣早关切道:“实不相瞒,北郊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还请诸位千万小心,切勿随意出入。不知张大人可曾与诸位警示,七年前寺中正有路客惨遭夜叉残杀之事?”
“确曾有所耳闻。”蒲先生道,“只是在下广集天下奇谈,闻言夜叉避日,唯有在夜间出没,故此才斗胆前往查看。以宁进士昔日身在寺中之经历,不知此事可是属实?”
宁采臣略一思索,点头答道:“应属实,否则我早在昼间遭害。但虽如此,在下仍望诸位格外小心,莫因一时大意追悔不及。”
见我等纷纷点头称谢,宁采臣遂欣慰一笑,继而领我四人行过回廊,走过东厢,直往正房而去。正在廊上行走,只听宁采臣忽与蒲先生问道:“蒲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
蒲先生道声请,宁采臣便问道:“想我在翰林时,曾阅过一份早年考卷,上书‘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皆为富贵也’,题为《蚤起》,考生似是蒲家姓氏,不知……”
“‘至于身不富贵,则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贵之门,而犹恐其相见之晚。若乃优游宴起,而漠然无所事者,非放达之高人,则深闺之女子耳。’此文正是在下所写。”蒲先生抱拳答道。
宁采臣闻言又惊又喜,忙牵蒲先生双手道:“幸会,幸会!彼时我群览昔日科考良文,见一文末,有燕台七子施尚白所题‘观书如月,运笔如风’八字,遂迫不及待展卷相阅。待将此文阅罢,我连叹蒲先生必是稀世之才,心甚叹服。如今有幸与当年蒲先生亲得一见,实是有幸!”
“幸得宁进士赏识,实乃在下之幸。”蒲先生彬彬答礼。
“如今蒲先生高就何处?”宁采臣问道。
蒲先生苦笑道:“在下只考得廪生,如今只是一心作著,不再过问功名之事。”
宁采臣登时眉头一皱,愤愤不平道:“想蒲先生之逸才,胜过如今中举之腐儒百倍。定是那些庸才因蒲先生行文不合八股之法方才嫌弃,实乃家国之悲!”
不料蒲先生笑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考中功名为官,如今我狐鬼居士却怎会有一心著书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