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熟悉的江户,如今沾染了血的味道,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我像一个待宰的羔羊在江户城里走着,路过了自己的家,路过了斋藤家,路过了已经关门的医馆,路过了很多熟悉的地方。我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有鬼来找我。
直到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的雾里,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她穿着满是繁花的和服,头发低低地盘起,她如猫般的鬼化眼眸深深地打量着我,她走到了我面前,却没有发起一个攻击。
“我叫珠世,是鬼”她说,“你不要害怕,鬼舞辻无惨已经将他的记忆分享给我了,他现在也无暇管我。”
我细细地打量着她,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珠世,
“你来找我何事?”我好奇地问。
我告诉她,我是来杀死鬼舞辻无惨的。
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没说什么,垂下了头。
“怎么了?”我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我只是一个人类,难道你不愿意和我相处吗?”
“不是不愿意,”她轻轻地说,“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她告诉我,她跟了无惨上百年,我是第一个无惨无法下杀手的人类,她一直很好奇,我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和生前的无惨见过。
我淡淡地说:“……杀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一旦变成了鬼,什么事都会成空,不是吗?”
“不是的,”她摇头,“有些事情,即便死去了也会耿耿于怀。”
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
“真好,”她低低地叹声,“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呢,”我苦笑,“我放弃了我的一切。”
我告诉她,我是来杀死无惨的。
她由衷地说:“亲手放弃一切,和亲手毁掉一切,是不一样的。”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我低声说,“我已经活够了。”
她说:“你想做的事情,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是不可能的,”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对她说,“只要用大剂量的紫藤花毒注射进他的快速衰老的身体里面,就可以抑制他的分裂,缘一再将他灭杀,到天亮了,到时候我们把他绑到阳光底下,他就会死。”
她愕然地看了我很久,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摇头:
“这恐怕是我跟在无惨身边听到的最荒唐的话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想相信你呢?”
“因为我相信着你,所以才会带你说这些话,”我告诉她,“尽管你觉得会很荒唐,但是天涯海角,我只相信你。”
她没有再说话。
“而且,珠世,”我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告诉她,“如果我这次无法成功,你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在几百年之后的未来,你还可以一直不老,还可以活很久,可以将这个计划延续下去……”
她疑惑地看了我好久,终于笑了起来:
“好,我相信你。”
我按照珠世的提示在江户城里行走着,夜里的江户城点亮着盏盏纸灯,泛黄的烛光却温暖不进我的心里,偌大的城市恍若迷宫一般,我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只记得,向西跑,无惨在距离太阳最远的西边。
可,哪里是西?
四处已没有能让我分清东南西北的事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月亮躲到了浓浓的雾里面,突然我感受到鬼的气息,连忙拉开最近的一家纸门躲了进去。
混乱中响起了鬼的叫声:“无惨大人命令:活捉日柱夫人,赏千人食!献她的头,赏百人食!”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无惨这么恨我?还是想死前拉我垫背?
等他们走远,我继续往前跑着,幸好我穿的不是鬼杀队的衣服,浓雾遮住了我的身影,始终没有鬼发现我。
当我的腿快要断掉时,我终于闻到了无惨的气息,刚想停下来休息时,我感受到一阵剑锋朝我刺了过来——
我连忙扑下,抬头,便看见一把熟悉的剑从我身上穿过。
下一秒,我便和那个男人对视了……
准确的说是,他的六只眼睛看着我。
没想到当初那个忌惮杀戮的人,如今却带着死亡的气息看着我。
我喊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我喊“黑死牟”,他也没有回应。我拼命躲避着他招招狠戾的攻击,他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挥舞着剑。
我怀疑他被无惨控制住了心智,可我却不知道如何解开控制,他的剑刺入了旁边的一棵大树,那树摇摇欲坠,一咬牙,我跑了过去,他追了过来,我几步冲了过去,下一秒那树倒在了我后面。
我不敢回头看,往前跑着,所幸在江户住过一段时间,也许他被大树砸中了,我钻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围墙旁的孔洞,靠着墙瘫坐着。
直到我一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了,我想这或许是我一生最狼狈的一幕,我抬头看着月亮,心想那人一点也不似月亮般温柔。
可我高兴得太早了。
在我眨眼的一个瞬间,一个人影从天上落了下来,紧接着,我的胸膛被毫不留情地刺穿——
疼,是真的疼。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喜欢看武侠剧,一阵刀光剑影后,总会有一个人落败倒下,捂着胸口吐血,然后退出这舞台,那时我想,这演员演得也太逼真了,真的把那疼痛演活了。
现在我想,那个演员演技一点也不好,连疼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表露出来。
撕心裂肺的疼,我的衣服开始渗血,他的剑还未□□,我反胃地吐出一口血,抬头看他。
却发现他怔怔地,看着我,看着刺穿我的剑,接着,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仿佛经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他轻声说: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强忍着疼痛,说:“如你所见……你杀死了我,严胜大人。”
“不、不是我……!”他像握住烫手山芋般松开了剑,整个人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我只记得,上一秒我还在无惨大人那里接受命令——”
“不是无惨,也不是任何人,”我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字说出最残忍的话语,“这把剑,是你亲手刺进来的。”我的心突然轻飘飘地,仿佛这样说能够将我心中的痛苦和恨意,施加到他身上。
他开始看着自己沾血的手,然后大叫,他的声音很凄冽,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一样,我想,他一定能把那个战败的人演活。
直到我又咳出了一口血,他才冷静下来,无措地把我抱紧他的怀里,低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我、我……不……”
一滴眼泪落到了我的脸上,居然是滚烫的,我看着他的眼泪从琉璃般的眼眸里滴落。
“一切都晚了,”我淡淡地说,“一切都晚了。”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严胜大人?”
在我感觉到自己生命力正在急剧消逝的时间里,他沉寂了下来,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向我叙述着他发生的一切,在他的故事里,永远少不了一个人的背影。
“像缘一这种……根本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的人……存在,只会颠覆这个世界的常理。”
“现在的他,让我越来越感觉到……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实力与品行都无懈可击的完人。他无论对谁,都愿意将剑技和呼吸法倾囊相授,但猎鬼人中能达到与他相同高度的人……一个也没有……”
“很快就连我的身上,也出现了与缘一十分相似的斑纹,不管我怎样勤加锻炼,也追赶不上缘一,而且……我也没有未来,没有时间去追赶缘一了……”
我忍住胸膛传来的阵阵疼痛感,说:“所以……你找上了无惨……”
他摇了摇头,说:“是无惨大人找到了我,他说……只要变成鬼,就能永远活下去,我一直在心底所期望的事情终于成真了,从今往后……我将摆脱一切束缚自己的枷锁……”
我躺在他的怀里,感受到身体的感觉越来越奇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新生。这种感觉一定不是快死了,难道是……
我低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臂,献血顺着插入我胸膛的剑身流到了我的伤口上——
“继国严胜!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惊怒,想要起身挣扎却被他用毋庸置疑的力道按住了。
“萤,你不知道。”他说。
“不知道什么?”我问。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美好的女子。”他顿了顿,收回了剑,“即使是这样……我们之间最美好的结局,不是死在一起,而是永远在一起。”
我突然有些哽咽,我想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一切都是错误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