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良心发现
纤纤抱着那些散乱的春册,茫然地看着小乞丐激忿的小脸。
夜色已经完全沉暗,小柴房里传来蛐蛐的低鸣,门外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欢声笑语,这样的声音纤纤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天天听见,可是她终是听不出外边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好高兴。
她有些无聊地坐在小乞丐躺过的地方,把手里的册子撕成一朵朵蒲公英。
纸张撕裂的声音,像是春蚕咬食桑叶那样,沙沙不停。
小乞丐爬起来了,摸黑走到窗边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掰断了钉在窗上的其中一根木条。
不远处的灯火照过来,载着酒气的湿热空气扑进了窗棂,熏得人一阵发晕。
小乞丐贪婪地看了一会儿,却又把木板重新盖了回去。
回头再看纤纤,却发现她已经抱着一堆废纸,窝在草堆里睡着了。
她还是那么没心没肺,总比旁人少了那么点情绪,不说话的时候,说她像一尊漂亮的蜡像亦不为过。
小乞丐在黑暗里打量着纤纤乖巧的脸,内里那一簇簇的小火苗终于渐渐熄灭了。
他摸到纤纤身边,一字字地道:“我要是逃走了,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纤纤穿着一身桃红的小裙,比初来的时候俗艳多了,这大概就是青楼妓馆的审美,这里的姑娘好像不打扮成这样子就活不下去似的。可是这样的打扮,根本不适合纤纤。
纤纤生得并非清汤寡水,但也称不上艳丽。
她很漂亮,是周正的那种漂亮,五官精致,眉目清晰,没有一点多余的笔墨,仿佛整个都是工笔画上去的,连发丝都比寻常姑娘家要黑几分,大概是因为常年呆在屋子里,她的皮肤很白,衬得睫毛浓黑纤长,清纯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无怪乎,老鸨子想在纤纤身上打那摇钱树的主意,她确实有这样的好皮相。
十六岁的少女,已经完全长开了。除了蒙昧的心智。
“我要是就这样走了,你要怎么办呢?”他喃喃自语。
纤纤是因为他拐带出来,她被卖在这里,也是因为他,他怪她不反抗不挣扎,可是面对着这么多人,纤纤的反抗只会比他的下场更惨,他是个男人,被人污了也就污了,了不得将来血刃仇人,可是纤纤不行,她若是真的接了客,这一生就完了。
睡着了的纤纤有一种安静的美好,看着她那张脸,心也会跟着慢慢沉敛下来。
小乞丐就这样看着她,渐渐地痴了。
有人从往边打开了门,一束微光从往头照进来,正照在纤纤的脸上,纤纤不安的翻了个身,忽地——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小乞丐的脸上!迅雷不及掩耳!
“啪!”
这一记耳光,清脆响亮,没有半点失准,小乞丐没想到气氛如此悲凉的时候会被她来这么一下,半边脸被打出了一串红红的手指印,立即肿起来。心头刚灭掉的那簇邪火蓬地烧了上来,刷刷刷地直冲颅顶。就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德性,失了身子那叫活该。
小乞丐决定不同情她了。
那送饭来的小丫头“啊呀”一声,端着碗灵活地跳开了。等到发现纤纤还在梦里游荡,她更是露出了莫明其妙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她好像认识纤纤,也对,纤纤那么奇特,别说是万花楼了,就说这全镇的人都认识她也不稀奇。
“饭来了。”送饭的小丫头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纤纤的肩。
纤纤翻身,又是一巴掌,那小丫头很自然地躲了过去,贴在门边犹有笑意。
纤纤睡得雷打不动,可是饭菜香一飘过来,她就自动醒了。
小丫头为她添好了饭,又顺手为她倒了一碗汤,黝黑的眸子打量了小乞丐一眼,柔顺地一笑,转身退了出去,守在门外的龟奴和她说了两句,就重新在外门上了锁,小乞丐眼巴巴地看着那门开了,又关了。可是他却从那小丫头看向纤纤的微妙表情里,读得了一丝希冀。
“喂,你和她熟不熟?就是来送饭的那个。”他指了指大门口。
“不熟,她只给我送饭,没和我说过话。”纤纤喝了半碗汤,换了一只手端饭碗,夹了一把青菜往嘴里猛扒,完全没抬头看他。
“你和她不熟,那她为什么会朝着你笑?”小乞丐看到希望的红云一片片又离他而去。
“外边那些人也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他们不也一样在笑?”纤纤的反问句总是这样精彩,真教人无言以对。
狼吞虎咽的纤纤身上,有一种大智若愚的光辉,转眼及可以把人气得升天。
“跟你说话是白费劲!”小乞丐气得坐回了地上,可是屁股刚挨着草堆,就忍不住哀嚎起来。
兴许是他叫得太惨,纤纤停止了和饭菜作斗争,满眼同情地将一副碗筷递到了他面前。
小乞丐却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谁要吃你吃剩的东西!”
纤纤道:“谁让你吃剩下的东西,我是让你帮我盛饭……”过去的三个月里,她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以前在家里也是被娇养的,这点屁事完全不消自己来做,所以她很大方地将空碗递给了小乞丐。
“你让我给你盛饭?我可是病人!”小乞丐咆哮起来,惹得屋外的土狗嗷嗷嗷地叫。可是小乞丐没来得及嚎完,半截语声便消失在喉管里,他盯着那空空如也的饭碗出了神——她说和那送饭的小丫头不熟,那小丫头为什么会为她主动添饭?
“喂,也许我们逃走有希望了?”小乞丐跳起来,一把抓住了纤纤的手。
“可是胖子姐姐说,我明天就要接客了,要逃也只能今天逃。”纤纤不打击人会死。
“今天?”他带着这一身伤,连走路都困难,遑论是逃走?小乞丐的心蓦地凉到了底。
夜色深暗了一些,歌舞方歇,周遭静下来,只剩下放浪的调笑和低浅的私语。
纤纤的目光跳过喧嚣的人间,看向了明朗的星空,远处的屋顶上悬着三两颗星,一眨一眨地,她想了和娘亲坐在院子里头做针线活的情形,娘亲总是唠唠叨叨,说得不着边际的话,她听着,有时候能听进去一两句,但大多时候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好像记不住事,从小到大,都觉得周围与自己隔了一层薄薄的膜,隔山望水,看也看不清。她看不清别人的心思,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思,有时候甚至觉得远方的星星与自己更贴近。
都说人有五感,可她总是好像各方面都缺了一点点,除了胃口比正常人大得多。
“天好黑。”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