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倭寇听闻此事,连夜从滩涂撤到了远海。他无奈,只好憋着气跟随。
但恰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了来前得知的一桩秘辛——刀枪不入的宗承大人,有个致命的弱点,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若他将这个女人捏在手里,那宗承岂不是要反过来听他摆布?虽然他至今都不太相信宗承那样的人会当真对个女人这样上心。但死马当活马医,好歹是个法子。
只是眼下连这么个筹码都没捞到手。
何雄正自烦郁,又听闻国朝水师追击而来,一时倒不知是该遁逃还是该迎战。
正愁得抓心挠肝,忽见武士武田平忠过来跟他报喜,说他们的援军来了。
捻指间入了八月下旬。
顾云容原本听了拏云说宗承威胁何雄之事,也以为战事约莫很快就能了结,谁知后来事情有变,徘徊吕宋的海寇北上江南,给倭寇送火器来了。
说是海寇,但据桓澈所查,这伙人应是佛郎机人指使的。
顾云容嘴角轻扯。
不晓得经此一事,跟福斯托那边的买卖还能否继续。
佛郎机人也分好几股,虽多为捞金而来,但手段不尽相同。福斯托选择的是温和的贸易手段,而另一部分佛郎机人则选择野蛮的掠夺战争。但佛郎机国与国朝相去过远,越洋而来的人数有限,不能补员,因此一般并不亲自动手,而是与倭寇狼狈为奸,倭寇出人与据点,佛郎机这边出火器与火器锻造技术,两下里一合,战力倍增。
也正因如此,国朝这边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对佛郎机人心存厌恶,这也是当初福斯托商谈海贸举步维艰的缘由之一。
这般又过了五六日,顾云容收到了桓澈的来信。信上说他一切皆好,让她不要挂念,等过几日可能会得闲,来这边看望她。
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封报平安的信,但顾云容看罢却是紧蹙秀眉。
她转向拏云,问桓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拏云起先还佯作无事,后头顶不住了,犹豫着说确实出了些状况。
桓澈擒住了几个佛郎机那边的俘虏,可因语言不通,无法鞫讯。虽则桓澈事先带来个四夷馆的半吊子翻译,但那翻译也不能翻译完全。如今桓澈正为此事急躁,暗寻翻译。
拏云硬着头皮说罢,迟疑着询问顾云容是如何自一封寻常的信上看出殿下那头有麻烦的。
顾云容板着脸将信折起:“我自有我的法子。”
其实说来也简单,只是她不便跟拏云说而已——桓澈每回给她写信都不免要调戏她几句,最不济也是问她想他否,但这回信末只有简短“勿念”二字,显然是无心调情。
倘当真一切皆好,怎会如此。
何雄立在船头,远望隔海对岸的繁华沃土,双眼迸射出饿狼一般的贪戾之色。
武田平忠却是阴着脸过来与他说,佛郎机那边的几个匠人被俘,不知是否会泄密。
何雄轻嗤,不以为意道:“那几个都是生长在海外的天朝人,说的可都是佛郎机话。横竖他们一时半刻也寻不来翻译,两厢语言不通,能泄什么密。”
武田平忠想想觉着在理,这才笑道:“阁下这回得罪了馆样,难道不怕?”
何雄摆手:“横竖都已经做了。而且依我看,宗承大人越发没个海寇的样子,已非我类。有本事他倒是亲自过来教训我。”
适值秋露泠泠的时节,桓澈手托热茶立在窗牖前,却是愈喝愈燥,索性将茶盏搁到几案上,除掉外袍。
恰此时,有小厮来送晚膳。他想了一想,淡声准其入内。
原本能速战速决的仗,如今却胶着一团,他实无甚好心绪,一早吩咐一应膳食从简,因此托盘上只有四个菜。
他见小厮将托盘搁下后却低头垂手立着,并未离开,当下攒眉,冷声斥道:“会做事么,杵在这里作甚?出去!”
他话落半晌,那小厮却纹丝不动。
他又呵斥几回,对方仍立着不动。他面色凛凛,待要将外头的护卫叫进来把这没眼力界儿的小厮押出去,忽然发现对方颈上肌肤莹腻皙白,映着晻昧灯火,竟泛着玉石一般柔润的光泽。
玉颈微弯,芳姿旖旎。
这根脖子……有点眼熟。
他这般想着,不由上前细看。
然而那人却是屈身行礼,回头就走。
他下意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果觉纤柔滑腻。
桓澈又观其身形,面上神色一瞬万变,微一用力就将人扯了回来。
在瞧见对方眼眸的一瞬,他胁臂将其纳入怀中,抵上紫檀博古架。
热息瞬至,拂面而来,顾云容霎时被压覆在男人高大身影之下,鼻端是雅逸幽旷的淡香,熟悉的清冽。
她推了推他:“我们这样被人撞见了,会以为你有断袖之好……”
她还做小厮打扮。
桓澈又将她往后压了一分:“谁让你过来的?拏云带你来的?我看他是皮痒了。”
顾云容本还局促,闻言瞬时抬眸:“是我逼着拏云带我来的——我来都来了,你怎生张口就是连声质问,我为何过来,你心里没数么?”
他盯她片刻,松手:“那此事一过,你就回去。”
滨海随时都会有战事,此处不安全。
顾云容不答他,转回桌前将托盘上的饭菜摆开。她一路奔波,至今尚未用膳,低头开始吃他那份晚膳。
桓澈看她吃得专注,便知她是确实腹内空虚,在她对面落座,眸光渐趋柔和,隐透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