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德妃是沈灏的娘亲,是她要用心伺候的婆婆。
所以,哪怕今日娘娘说再难听的话,她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踏入内殿,过玉柱,掀珠帘,厅堂长几上的紫砂观音熏炉袅袅生烟,燃的是玫瑰丸子香。
丝丝甜甜的,沁人心脾,禾生忍不住多嗅几下,听见前头有人喊她:“禾生吗?”
是德妃娘娘的声音。
禾生提裙,放轻脚步走过去,望见德妃斜躺在贵妃榻上,懒懒地闭着眼,手里一扑流萤小扇,晃啊晃的。
禾生杵在跟前,不敢打搅她。
德妃未睁眼,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禾生踮脚过去,挨着她坐下。
德妃放下扇子,手抬在半空中,道:“我手酸,你替我捏捏。”
禾生顺从地捧起她的手,力道不重不轻地捏着。
德妃夸赞道:“捏得很好,很舒服。”
禾生一直紧绷的心,稍稍放松,嘻嘻一笑,道:“我以前在家时,时常为我娘捏手捶肩。”
德妃“嗯”一声,似乎对她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禾生继续道:“小时候,我们家还不太富裕,娘亲总是背着阿爹,接些手艺活做,以补贴家用。娘亲勤劳手又巧,从早绣到晚,入夜了常常手酸疼得抬无法安眠。隔壁街上有专门为人推拿松穴的,我就偷偷地溜进去,学着他们按捏的样子,回家给我娘按。”
她说着,眼里有光闪烁,少时的回忆总是幸福的,有阿爹阿娘呵护,她过得很开心。
德妃睁眼,平日犀利深邃的眸子,此刻卸下了张牙舞爪的戾气。
她用母亲看女儿般的眼神,望着禾生。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我们家灏儿就交给你了。”
禾生在心中猜想了百转千回的念头,唯独没有猜到,德妃娘娘会说这句话。
没有质疑,没有鄙视,甚至没有向她要一句解释。
轻飘飘一句“交给你了”,却犹如千斤重,将她心头所有的不安压了下去,碾成粉末,化为虚影,瞬间烟消云散。
禾生鼻子一酸,德妃起身,将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后背道:“上天将你送到灏儿跟前,以前的那些事,都是机缘,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我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没有过去的你,哪来现在的你呢?你不必介怀,也不必担心,世间万物,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德妃的怀抱,透着衣裳熏香后暴晒在太阳底下,那股直朗的燥味与温暖。
与阿娘温柔的怀抱不同,德妃娘娘的怀抱是强而有力的,仿佛能够包容所有不堪与苦恼。
禾生回抱她,声音细细地,喊她“婆母”。
德妃点点头,“很早就盼着有人这样喊我,今日终于听到,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禾生为她捏肩,想要讨她开心,语气认真道:“婆母,我会尽早让你抱上孙子的。”
德妃拍手笑,“傻孩子!”
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只要能早日抱孙儿,是男是女她都喜欢。
德妃拉她手,说了些大婚前要注意的事宜,不放心,将宫里的几个心腹宫女唤了出来,指着道:“按规矩,你需从娘家出嫁,你得先回娘家住,过几日宫中会指派专门的掌事嬷嬷过去,教宫中礼仪,别人宫的婢子毕竟不如自家的亲,到时候我会让是蕊领着德清宫的人一块过去。”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婆媳俩说了会话,殿外周德海来禀:“娘娘,再有一刻,宫门就要下锁了。”
是在催禾生出宫了。
禾生福礼,德妃问:“要不要在我这里歇一晚?”
禾生犹豫,王爷还在府里等着呢。
德妃笑了笑,轻推她往外,“得,快回去吧,改日再来看我这个婆母。”
禾生甜甜一句“嗳”。
冗长的宫道,宫人分别护在她的左右两侧,提灯送行。
黑夜下的皇城,建筑的锋利轮廓隐在暗幕中,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萧瑟的秋风呜呜吹过,显出几分落寞来。
若是独自一人走在这样的宫道上,定是会害怕的。禾生望一眼周围,宫墙后伸出的树枝,风中摇曳生姿,晃成一团又一团的黑影。
禾生缩了缩脖子,盯着脚下,专心走路。
周德清极会察言观色,拣了些逗趣的段子讲。有人说话,耳边不再是呜咽似冤魂声的风声树声,禾生稍稍放宽心,认真地听他讲话。
因着时间紧,抄条近道,正走到拐角处,忽地迎面撞上一行人。
太监尖尖的声音响起:“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凤仪!”
禾生一惊,赶忙福礼。
平时碰到这样的事,理应训斥两句也就过去了。
再者,拐角过道,本该由皇后身边的导路公公事先探路,确认无人后才让凤鸾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