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人退出去,范进将秦卷叫起来,让到座位上,冷着脸道:“你似乎比他们聪明一些。本官就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如果你的表现可以让我满意,或许你就不用死!本官不是吓唬你,按大明律,你拿的钱够剥皮几十次。你虽然胖了些,但也没那么多皮可剥。前任知县赖仰山就是因为你们拖欠税粮从中克扣,导致他完不了课,最后走了绝路。本官为同僚报仇,办了你们也是天经地义。”
秦卷道:“太爷若是想办下役,就不会把我们叫到村子里,而是回到县里在公堂上办。让我们到道德乡来,就是给下役一条生路。这一点,下役早就想明白了。下役在城里几家当铺、绸缎庄,总共存了三千多两银子,家里存银还有二百两。这是全部的家当。下役虽然能赚钱,但是也能花钱,老婆生了五个儿子给我,都是要花钱的。几个儿媳妇样子虽然过的去,但不能和马湘兰以及她手下那些姑娘相比,相比太爷是看不上的。我又生不出女儿,这条路也走不通。想来想去,太爷要的,多半就是我们的那本传家宝吧?”
范进看看他,“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些。那接下来请你告诉我,你这个聪明人打算怎么做?是守着那本帐等死,还是把它交出来?”
“太爷,您应该知道,交了帐,下役就什么都不是。未来下役的子孙再想吃这碗饭,就吃不舒服了。”
“你不交这本帐,也什么都不是。无非就是个时间成本问题,我这么一个乡一个乡的查过去,你们手里的帐还有用么?”
“不可能的。那样太费时间精力,而大老爷到江宁是来镀金的,不会待这么久。怎么可能因为检地查丁,就浪费那么久的时间。再说,张江陵回乡葬父,再回京办差,不会等那么久才来江宁。在张江陵来之前想搞清楚十八乡的田产、丁口,您只能靠我们手上的那些帐簿。”
范进冷哼一声,“你这个聪明人有些让我讨厌了。你猜猜看,如果我们谈不成,我会怎么做?”
“大老爷会把下役让到旁边的屋子好吃好喝的款待,对其他人说我没事了。因为我交了帐簿,所以得到了赦免。外面那些笨蛋分不清您是真话还是诈他们,最后就会把自己手上的帐交上去。这样有了六本,我手上那本有没有,也无关大局。”
“很棒。你还忽略了一点,你手上帐簿是否真实也是问题。本官清查的田亩人口,是亲自检地。至于人口,也是亲自去查验,比你们那帐要准的多。”
秦卷摇头道:“不可能。我们一个人只管自己一个区,为了让这些泥腿子低头,我们得搞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地,多少人。如果自己都搞不清数字,他们又怎么会听我们摆布?所以我们的田地数字未必准,但是丁口数是最准的。至于田地数,我们也有自己的渠道一点点查,固然与丈量的不同,但大体差距不会太大,以我们手上的帐簿,足以让江陵相公满意。”
范进道:“那你是交,还是不交?”
“交!不但我交,我还会让那些笨蛋也交,所求的只有一件事。”
“说!”
“万年坊有家福记糕饼店,那老板娘是我的相好。她给我生了个儿子,这孩子可怜,注定继承不到我的家业。下役可以死,我的家也活该被抄,只求大老爷高抬贵手,关照一下那母子两个,当初那女人不肯从我,是被我强占的。我欠她们母子二人,到了现在该给她们一个交代。”
范进冷笑道:“你就不怕本官言而无信?”
“对付下役这种小人,太爷又何必言而无信?下役还没这个资格。”
“算你聪明。这样吧,你交出七成家产,就算是这些年你中饱私囊的惩处,本官会将其中的两成交给那对母子,再送那孩子进县学读书。你其他几个儿子,去做点小生意,我让人关照他们。至于你……”
秦卷行个礼道:“太爷对下役恩重如山,下役不会再有非分之求。只求在死前,能吃一顿天福楼的粉蒸肉。那里的厨师是扬州来的,味道最地道。”
“我保证你每天都有狮子头吃,也有东阳酒喝。”
秦卷复又朝范进行个礼,“如此便多谢范大老爷厚恩了。其他几个笨蛋的脑子没有我灵光,但是向来听我的话。我来劝他们交出底帐,只求大老爷开恩,留下他们几颗脑袋。眼下是太平盛世,砍几颗人头意思一下就完了。若是一次杀了七个粮官,只怕于新法也不是个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