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尚在齐州城,杜幼安养了十几个面相好看的门客,许是因为他们谈吐庸俗,故而杜幼安借她父亲杜兴平的权势,请齐州最有名望的大儒为她选了个先生。
那人便是江元白。
陈怀柔自小见惯了王孙贵胄,俊俏的,英朗的或是眉清目秀儒雅风流的,自认不会为美色迷惑,可见到江元白的第一眼,她忽然明白杜幼安为什么喜欢把人圈在庄子里养着。
皎皎如明月倨傲冷清,灼灼似朝晖丰神俊美。
这样的人就该牢牢握住,不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上好的秋露白,浓的叫人起了醉意。陈怀柔支着下颌,定定的望着一座之隔的江元白,只把他看的目光闪烁,心烦意乱,终是沉不住气,佯装淡然的问她,“陈小姐,你总盯着我作甚?”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陈怀柔说的理所当然,言辞凿凿,她说了实话,江元白却并不觉得高兴,面上甚至无端起了恼怒之色。
旧事重提,陈怀柔只会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故而拎唇笑了笑,“年少不懂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皮相这个东西,只会蛊惑人心,又当不得饭吃。”
她说的明白,江元白自然听得清楚。
她的意思,是你长得好不好看,关我屁事。老娘不爱你了,你就算长成天仙,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果然,当年她只是见色起意,故而才会拿得起放得下。
江元白捏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云淡风轻的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哂笑,看的陈怀柔莫名其妙,她又咳了几声,岔开话题道,“我送你的那个荷包,拿来我再仔细瞧瞧。”
“扔了。”江元白声音清冷,连丝波动都没有。
“扔了?!”陈怀柔音调拔高,瞪圆了眼睛。
江元白负手而立,瞟她一眼,便转过身往书房走。
陈怀柔跟了过去,用力拽住他的胳膊,江元白不停,两人拉拉扯扯来到书房前,陈怀柔气的抬脚就是一踹,江元白偏开身子,脚落了空,陈怀柔更是气急。
“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当日既然已经赠我,那便是我的东西,我想扔就扔,想留就留,也无需告知与你。”江元白心里透了透气,情绪比方才好些。
陈旌送她荷包她便贴身带着,也不知避讳男女之嫌,到底不是亲生兄妹,她想的简单,陈旌未必没有旁的心思。
一模一样的荷包,她一个,陈旌一个。
若不是他偶然在吴王女儿身上看见,悄悄扣了下来,谁能想象沛国公府会遭遇何等盘查。江元白心内郁结,不知是气她心思单纯,宝贝似的护着陈旌送的荷包,还是气她方才那一席不痛不痒的局外话。
总之,他现在有些失控,本想平心静气与她说话,却总也忍不住的冷嘲热讽。
仿佛只要说的力度不够狠,自己心里就过意不去。
他难受,她总也要跟着不好受才是。
陈怀柔被气得鼓起腮帮,白生生的脸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大冷的天,两人就像被火烤过一般,面上殷红一片。
“好,很好。”她咬牙切齿的瞪着江元白,好容易将脾气压下,耐着性子又道,“扔哪了?”
她只是在听爹娘分析西南那股力量的时候,忽然想到,既然那支队伍可能是司徒宏,那么大哥的失踪,会不会也跟司徒宏有关,江元白说过,吴王的女儿被押解进京,他敢要挟自己,想必也是能随时见到她的。
陈怀柔想见一见她,兴许能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
她甚至有种担忧,也许那个荷包,真的是从吴王女儿身上搜出来的,而不是像江元白所说,若是她敢嫁给宁永贞,他便把荷包塞到吴王女儿身上,让沛国公府不得安宁。
两种可能,她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记不得了。”江元白推门,原在靠着柱子打盹的江松猛地睁开眼睛,哆嗦了下,看清来人后,忙去剪了剪烛心,悄悄合上门,将两人留在房中。
陈怀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阴阳怪气起来,明摆着拒不配合。
“你带我见一下吴王女儿。”她咬着唇,理直气壮的命令他。
江元白怒极反笑,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绯红的小脸,明亮如初的眼睛,干净的像只懵懂的小鹿。
生存环境不同,她真是一点都没变。
一惯的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你见她作甚?”他没有拒绝,却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陈怀柔。
陈怀柔知道有戏,遂认真道,“也许她知道陈旌的下落。”
“不可能。”江元白否定的干脆,眉眼微微一垂,望见陈怀柔纳闷的神色,又道,“她现在是半疯状,舌头也叫人拔掉了。”
见到真人的一刹,陈怀柔才知道江元白没有诓她。
铁链锁起来的女人,衣衫褴褛,披散的头发因为多日没有洗澡凝成一缕缕的泥垢,遮住大半张脸,浑身上下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处好的,全都受过伤结了痂,脓水四溢。
觉察到有人进来,她受惊似的往后退了退,铁链子发出响亮的动静,那双眼睛空洞且恐惧的望着来人,很快又将脑袋埋进膝盖,肩膀不停的抖动着。
陈怀柔被牢里腐败的气息激的一阵恶心,她扭头,江元白递过来一方帕子,似毫不意外,“还问吗?”
陈怀柔没接,点了点头,便倒吸一口气,横起胳膊堵住口鼻走了上去。
虚空的手上摊着那方素白的巾帕,江元白笑了笑,将帕子收回袖中。
半个时辰,江元白低估了陈怀柔的忍耐力,虽一无所获,她却能在那种地方有条不紊的按照思路盘问,自然,也问不出什么。
风起了,刮得檐上的积雪洋洋洒洒,陈怀柔想的专心,回过神来,才发觉江元白已经落在身后两丈远。
她回头,江元白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