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阿嫮看着翠楼这样,心火更甚,只是如今即叫她占了沈昭华的名头去,总不好叫沈昭华继续屈身做妾,是以强忍怒气道:“你原是勋贵家的女孩子,合该明媒正娶与人做正妻去,如今即是阴差阳错配了齐瑱又有了儿女,也不好另嫁的了。罢了,待得齐瑱进京,我与你二人赐婚,你可愿意?”
翠楼本以为太后是要为自家姐姐出口气的,哪成想竟是要给她赐婚,喜出望外地叩头谢恩,不免要看一看慈悲的太后面貌时,悄悄抬眼看去眼前的凤座上已是空无一人。翠楼一怔,还不待她回过神来,方才引她进来的秀云已含笑走了过来,探手扶她:“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歇息去了,吩咐我我送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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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宝宝之母扔的一颗地雷
御医虽说多是行走在内廷,到底不是内侍是皇家奴婢,也是堂堂天子臣属,吃着万贵太妃这一啐,脸上顿时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究竟不敢发怒,忍气吞声地道:“臣不敢。”万贵太妃厉声喝道:“即不敢,如何还在我面前跪着!滚一边去!”又抬了头与金盛道:“你去请皇后来,我倒有话要问问她,我的人请她下诏宣太医,如何她要打杀我的人!”
金盛委屈道:“贵太妃娘娘,殿下只是着将人送去宫正司教训,何曾下过杖毙的旨意。便是卢少监殒命,也是他辜负了贵太妃娘娘的教导,咎由自取,怪得哪个呢。”
万贵太妃叫金盛这番砌词气得更是恼怒,左右谢皇后打杀了卢雪,是要与她破脸的架势,她还顾忌个甚,便指了金盛道:“狗奴才,哪个与你的胆子这样顶撞我,莫不是你仗着皇后势派,以为我就不能将你送去宫正司吗!”
金盛撩了袍子在万贵太妃眼前跪了,叩首道:“贵太妃娘娘息怒,您要见殿下,奴婢怎么敢拦呢?只是您怕要等到明儿了。您忘了么,殿下听着您病了,原本就是要来的,是圣上言道,天暗风寒,殿下素来体弱,万贵太妃您又一贯儿慈爱,必不忍殿下辛苦,这才将殿下拦着。。”
万贵太妃听着金盛比出乾元帝这一番瞎话来,气得手指发抖,却也不好拧着这回子就要见皇后,忍气半刻才道:“好!好!我明儿就恭贺皇后凤驾!”说着又把金盛与御医扫了一回,将袍袖一甩,转身进内殿去了。
金盛见万贵太妃这幅形容,暗自摇了摇头,一般是是侧妃出身,万贵太妃当年手握着素有贤名的庶长子齐王刘焘,敬贤皇后又没的早,宫中也算她一家独大了,饶是这样,她也没能叫永兴帝将她扶正。而皇后入宫时不过是个采女,上头不光有个李庶人,还有高贵妃与陈庶人,一层层大山压着,可谓势弱,可这才几年,上头原先这几位失宠的失宠,废的废,后位也落入她掌中,如今已算是六宫虚设。两下里比一比由此就能知道,万贵太妃与皇后两个心机手段相差甚远。万贵太妃不曾亲身领教过皇后的手段,以为皇后好性儿好拿捏,想借着她与今上别气,可不自讨没趣。
因看着万贵太妃进了内殿,金盛便过来将御医扶住,还叹一声:“您起来罢。”御医恨恨地把袖子举起来抹一抹脸,到底不敢口出怨言。金盛又把清凉殿中的几个宫人内侍挨个儿看了遍,似笑非笑地道:“好好服侍太妃娘娘,莫叫贵太妃娘娘病情加重了。”宫人内侍们听着卢雪身为少监都已被杖毙,何况他们,一个个都些胆寒,听着金盛吩咐齐齐答应了。金盛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容来,转与御医叹道:“我们走?”
御医呆在清凉殿,叫四周冷风吹着,如立针毡,听着金盛这句,如奉纶音,连声称是拎了药箱子随在金盛身后出了清凉殿。顺着石阶下台时,金盛因与御医叹息道:“不意贵太妃娘娘病得如此沉重,竟是胡言乱语起来。”御医先是一怔,立时就明白过来,脸上做些苦恼神色来与金盛叹道:“贵太妃娘娘想是外邪入侵内感失调,以至精神不属,言语无当,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
金盛见御医识趣儿,脸上隐约有几分笑意,也点头叹道:“照说贵太妃娘娘日日礼佛,受神佛保佑,理应神台清明,如何会这样,真真叫人想不明白。圣上知道,也要叹息的。”御医连声称是。两个这一番说话就到了清凉殿下,又相携着来椒房殿交旨。
乾元帝瞧着天色颇晚,不肯叫玉娘辛苦,自家过来见了御医,待听着御医言道万贵太妃许是中了外邪,把鼻子哼一声,道是:“知道了,你下去罢。”看着御医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便冲着金盛一勾手指。
金盛赔着笑趋近几步,笑嘻嘻地道:“奴婢在。”乾元帝起脚就踢在金盛膝盖上。乾元帝这一脚并不重,金盛却是趁势跪倒:“奴婢惹着圣上动怒,奴婢该死。”乾元指一指金盛道:“你这狗奴才,当朕不知道吗?他的话是哪个教的?”金盛听说便与乾元帝磕了头道:“圣上明见万里,犹如洞烛。只是奴婢也实在是气不忿,咱们殿下是何等人,宁可委屈着自家也不为难人的,贵太妃偏说那些话。”说了便将万贵太妃言行说了一回。因金盛知道,当时多的是人证,是以竟无一字加减,饶是这样,也叫乾元帝脸上铁青。
乾元帝怒气冲冲地道:“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要皇后去见她?她也配!”转脸与脸露委屈跪在地上的金盛道,“你起来,明儿你去见她,告诉她,是朕的旨意,叫她好生吃药,待病好了,再与皇后相见,也省得冲撞了。”
这话儿十分刻薄,莫说万贵太妃本就有了些年纪,在清凉殿这等苦地方呆久了,身子也有损伤,一气之下,竟就真的病倒在床。说来,万贵太妃这一场病不过是偶感风寒,若是御医们用药得当,万贵太妃又能按时吃药,用不了数日就好起身的,不想万贵太妃这一场病竟是始终不愈,直拖了半个来月也不见有起色。
万贵太妃也是在宫中呆了这许多年的人如何不知道只怕是乾元帝或谢皇后做的手脚,可若是他们有意要她性命,不肯叫她痊愈,如何又不叫病势加重?不待万贵太妃想明白过来,乾元帝就下了旨,旨称万贵太妃病重,思念齐王与齐王妃,令齐王与齐王妃入宫侍疾。
旨分两路,一路径直下到了清凉殿,却是乾元帝新拨与清凉殿的内侍总管袁有方,亲自告诉万贵太妃知道。
袁有方年纪还轻,只在三十上下,身量儿颇高,白生生的脸庞,嘴唇却红,又极瘦,衣裳穿在身上仿佛套在竹竿上一般,若是卢雪还再生,瞧着他定然变色,原是在清凉殿下将卢雪拦了好半日的白面内侍正是此人。
万贵太妃听着乾元帝旨令齐王夫妇进宫侍疾,立时知道乾元帝这是要将他们母子一块儿关了,她原是有病的人,听见这个,难能不急,直道:“我的病用不着他们!”
袁有方哪里管万贵太妃说甚,自顾自慢条斯理地道:“您得多谢皇后殿下,若不是皇后殿下与圣上进言,道是:‘宫人内侍们服侍得再周到,到底比不过亲生儿女。倒不如将齐王与齐王妃宣进宫来侍疾,贵太妃看着儿子儿媳,心上先就轻省了。且如今又没什么大事,齐王世子也将成人,总该叫他历练历练,齐王府日后总要交给他的。’圣上听着殿下所言成理,这才准奏。贵太妃娘娘,您能与齐王殿下母子们在宫中相聚可不是该多谢皇后殿下。”
万贵太妃本以为是乾元帝自家量窄,不想竟是玉娘进的谗言,气得浑身发疯,咬牙切齿道:“真是要多谢她了!”她原是有病在身的人,再这一气,病势果然加重许多。
另一道旨意由昌盛捧着下到齐王府,且立等着齐王夫妇动身。
齐王妃把个极厚的红封送与昌盛,又婉转恳求,求昌盛留些时间与他们夫妇,叫他们能与儿女们交代一番,再来也好收拾些换洗衣裳。
昌盛将红封推了回来,又笑道:“王妃您玩笑了,宫中甚没有呢?您是去侍疾,又不是不回来了。若是您实在不放心世子与郡主,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万贵太妃到底是世子与郡主的祖母,若是有世子与郡主在眼前侍疾,这病啊许还能好得快些,您说呢。”
乾元帝待着万贵太妃与齐王怎样,齐王夫妇还能不知道么?这一番说是侍疾,可什么时候能出来,哪个也不知道。若是将一双儿女带进去,岂不是叫他们一起吃苦,再没出头之日。是以齐王夫妇听见昌盛这句,哪里还敢再拖延,只得将王府长史与两个侧妃唤来,各自吩咐几句,只叫他们务必门禁,不要与人轻易往来。看得长史与侧妃们答应了,夫妇俩这才忍痛出来。齐王府外已停好了宫车,车帘高高挑起,正等着齐王夫妇上车。
夫妇俩含恨忍泪上得宫车,齐王妃到底忍不住从车窗回看了眼,见永兴帝御笔所制的匾额上齐王府三字依旧闪亮,想及自家这一去不知何时回还,不禁泪如雨下。
齐王心上知道这回大概是严勖冤魂缠住谢皇后这一流言叫刘熙起了疑心,虽无实证,可刘熙是什么脾性,哪管有没有证据。看着自家妻子落泪,心上十分后悔不该听了万贵太妃的话,探出手去将齐王妃的手抓住,迟疑了片刻才道:“是我们母子害了你们。”齐王妃垂眼看着齐王覆在自己手掌上的那只手,又听耳边一声叹息,眼泪落得更急,
☆、第397章 各自
作者有话要说: 翠楼虽是记不得从前故事,可她还未足月就叫佩琼送去了庵堂寄养,打小儿寄人篱下。而那些尼姑们都是出家人,只以为众生平等,并未拿幼小的翠楼当个她们一般的成人看待,略有差错就严厉管教,是以养成翠楼怯糯个性,惯回看人眉眼高低,是以听着太后身上不好,便要显出她殷勤来,忙道:“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还念着妾,妾心上怎么过得去呢?”
因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秀云心上就有些不耐:“便是这沈氏流落民间十八年,怎么连从前十数年的教养也丢了!”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只当没听着翠楼的话,微微笑道:“齐太太,您随我来。”说着也不管翠楼答应不答应,自家转身在前引路,翠楼见秀云不搭理她,自知自家哪里惹着她不喜欢了,又不敢问,急忙跟上。
出得椒房殿,秀云将翠楼送上宫车,这一回不再亲送,吩咐跟车的内侍好生将齐太太送回将军府云云,翠楼还絮絮道:“太后凤体欠安,可是要宣御医的呀。”秀云强自忍耐地笑道:“已宣了,齐太太放心。”又道,“齐太太,出宫的时辰不好耽误的。”
翠楼虽不十分知道规矩,可也知道外命妇们进宫的时辰是有定规的,果然不敢再说。看着宫车去了,秀云便返身回来见阿嫮:“娘娘,沈氏回去了。”
秀云的话才出了口,只看着一只茶盏落在地毯上,滚了几滚,停在脚前,就听着阿嫮怒声道:“她也配姓沈!”因着太后发怒,殿中服侍的宫人齐刷刷跪倒。
说来也难怪阿嫮发怒,她少年时何等骄傲,宁折不弯,连着乾元帝的威势也不在她眼中,后头为着复平冤入宫,常年把一副娇弱面孔来待人,可那不过是装样,骨子里依旧是从前那个桀骜不驯的沈昭华,不然也撑不下这十八年来。如今大仇得报,她却已做不回沈昭华,叫人顶了她的名头去。若这人行止大方端庄,也就罢了,总是自家用了她的身份,还她一个也是理所应当。偏这人软糯得一摊泥一般,叫阿嫮怎么瞧得上,偏又不得不忍不说,还得抬举她一二,这口气怎么吞得下,是以勃然大怒。不说阿嫮不喜翠楼,只说翠楼自从知道自家不是风尘出身之后,便觉着自家这半生都好象是出戏文,先是由贵而贱,连着自家是谁都忘了个干净,若不是遇着齐瑱,还不知要沦落何处哩。虽是给齐瑱做妾,可齐瑱年少有才,脾性也有些儿急,可待她倒是好的,为着不叫她们母子委屈,这些年都不曾另取,是以心上倒也满足。唯一不足的是,因她是妾,议婚未免连累儿女们要受人挑剔。不想天理循环,那害她终身的李氏一门早遭了报应不说,如今太后又肯给她做脸替她赐婚。自家日后能抬头行走人前不说,几个孩子也有前程,大将军的外孙们,甚高门也配得哩。翠楼想在这里,脸上禁不住微微露出些笑容来,便是回在暂住之处,脸上的笑容也未断过。
又说翠楼入宫觐见虽是阿嫮的意思,可景晟也欲借着此事叫天下人知道他们父子胸怀广阔,知过能改,原本还预备着等沈氏出宫时再赏些东西过去,是以听着沈氏入宫便遣了内侍过去打听着。不想内侍不过片刻就回来了只道是也不知那沈氏说了甚,惹得太后勃然大怒,只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将人打发出去了。
景晟听在这里,自是要细问,只是他打发去的内侍进不得椒房殿内殿,是以并不知道沈氏如何招惹了太后,只晓得沈氏出去后太后砸了杯子。因着阿嫮在儿女们面前从来是个温柔和缓的模样,极少动怒,是以听着她恼到这样,景晟先跌足叹息道:“不好!”
当时景宁听着景晟这句,忙问:“圣上何出此言?”景晟跌足叹道:“五哥,你不知道那沈昭华为人哩!都是我失算,倒害得母后吃着委屈。”说了便将自以为的原因与景宁说了。
原来即要昭雪沈如兰,自然要报沈如兰的生平与景晟知道,而提着沈如兰又怎么能不提他的独女沈昭华?都道沈昭华叫沈如兰宠得跋扈异常,一点子委屈也不肯吃的,是以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就没一个喜欢她肯与她交往的。想来沈昭华既有出身,性子也骄傲,若不是遭逢大难,怎么可能给个五品官儿做妾!沈氏屈身为妾十数年,自然怀怨,若一直是罪臣女也就罢了,如今身份尽复,从前的委屈还能压住吗?今儿母后召见她,只怕那沈昭华心怀不平,仗着朝廷才昭雪她的父亲,正要示恩怀柔,轻易不能治她的罪,言语中顶撞了也是有的,是以连着母后那样宽厚的人也不能容忍,早早将她打发了出去。
景宁听说,想了想道:“臣虽未亲眼见过沈氏,便是从前性子激烈,可她经过这些年的挫折,想来也该和软些,哪还能如从前一般呢?是以臣以为母后动怒未必是为着沈氏。只若当真是沈氏惹着母后不喜欢,也不能为着她父亲的冤屈就纵了她去,给她些教训也是应该的。臣以为,当宣椒房殿内侍总管来问。”景晟称善。
不久金盛奉旨来见,听着景晟问话,忙回道:“太后娘娘确是为着沈氏不喜欢哩,不过倒不是沈氏顶撞。”说在这里金盛又奉承景晟道是,“沈氏见着娘娘便五体投地地请安,自是感恩圣上为沈氏一门的缘故。圣上这样仁德,沈氏但凡有一点子人心也不能顶撞娘娘呀。”
景晟叫金盛说得一笑,把拳头抵了唇咳嗽声,瞧了眼景宁,景宁脸上也露了些笑容,口中却叱道:“一会子太后为着沈氏不喜欢,一会子又沈氏不敢顶撞太后,你这奴才说话不老实!”金盛忙请罪,又将阿嫮与翠楼的之间的对话与景晟回了。
听着这话,景晟与景宁弟兄倒也恍然:历朝的律法都禁止以妾为妻,虽民间偶尔也有妾扶正的,可大多出自是商户人家,官宦人家几乎无有此例,旁的不说,只问哪个明媒正娶的嫡妻肯与扶正的妾室坐一起论交呢?而沈氏不同,若不是她家遇着这等变故,也不能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她即恢复了从前的身份,总不好再屈她为妾,更不能另嫁,也只能扶正了,只齐瑱的前妻到底是太后的姐姐,太后因此不喜欢也是有的。
说来新帝登基之后,给自家外家加恩再赏个爵位也是常有的,景晟登基之后,原要推恩谢怀德,赐他一个侯爵的,只叫阿嫮劝住了,道是谢家出身平常,身寸无功,坚持不允,景晟也只得罢了。这时看着阿嫮恼怒,以为是为着母家在这事上失败了颜面的缘故,意欲加恩,好叫阿嫮喜欢,哪成想依旧叫阿嫮挡了下来,只道是:“沈家即是受屈,我加个恩也是应该的,并不是为着此事不喜欢。”
景晟不免要问,阿嫮却道:“我只叹造化弄人,沈氏当年也个出色人物,如今泯然众人,替她惋惜罢了。”这句倒将那句“不配姓沈”遮了过去,只是景晟心上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又说这些日子以来,京都的街头巷尾都在传说祈福法会上李源冤魂自诉屈害沈如兰,当今皇帝年纪虽小,却是明辨是非,为沈氏一门昭雪的故事,更有说书的在其中添枝加叶编成话本,连着阎罗殿中来沈如兰是如何声泪俱下地控诉,李源如何强辩又如何在阎王的铁面直断下认罪伏法的枝节也描补了出来。而沈氏千金忍辱负重,替父鸣冤的孝行也叫人夸赞,都说沈氏女可入本朝列女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