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秋景浓还是笑着的,伸手把正要开口的秋景华拉到身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对林添颐说道,“林小姐原来如此健忘。方才我华姐姐只是说了智闲大师的谶言,不知是谁枉自说了什么当皇帝的……”
顿了顿,秋景浓弯起眼睛,“你说,是谁在妄议国是呢?”
林添颐被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绵里藏针的话语堵的说不出话来,登时一个白眼翻过来,恨恨地说了一句“懒得理你”便拂袖而去。
秋景华挣开秋景浓紧紧握住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谁教你为我出的头,稀罕。”
秋景浓也不生气,活动了一番手腕,道,“稀不稀罕是你的事,下次若是再这样给大司马府添麻烦,就别怪我回去和爹爹美言几句了。”
话毕,便准备往湖心亭那方向去。
没想到秋景华站在她身后来了这么一句话,“还真把自己当个主了,这大司马府,你和你娘算个什么倒贴过来的……”
脚步顿停。
秋景浓扭过头,目光阴冷地打断她的话,“秋景华,你是白活了这一十四年了是么?大司马府现在如何风雨飘摇回去问你娘,我没那个功夫教你。但求你别给爹爹添乱。”
缓缓走到秋景华身边,秋景浓扬手就是一个巴掌,一字一顿道,“至于我和我娘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秋景华没想到一向不问世事的秋景浓会这么强硬,也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秋景浓会打自己,一时间没有躲开,生生挨了一巴掌,登时也火了起来,举手便要还回去。
秋景浓手疾眼快地扣住秋景华的手腕,用力地甩向一旁,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说道,“秋景华,你最好给我老实些。我可不是原来那个秋景浓了。”
一句话说的寒意渗骨,秋景华不知道一向体弱的秋景浓缘何有这样大的力气,那阴翳的眸子里,也不是素来天真任性的秋景浓该有的澄净无邪。
秋景浓的眼睛里,宛如深渊,深不见底。
秋景华讪讪地垂下手来,咬了咬嘴唇,一跺脚向远处跑开了,只留下脸色阴沉的秋景浓一个人站在湖边。
秋景浓不怕别人说自己。即便自己其实根本就是大司马府的嫡女。
可她无法忍受别人议论自己的娘亲。
娘亲那样清傲高贵,那样沉静美好的大家闺秀,原本是不必忍受平妻这样的窝囊气。只是因为遇见爹爹的时间晚了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因为晚了些。
想到两年后的大难,秋景浓一下子湿了眼眶。
她还记得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娘亲抱着膝,永远沉默地望着那从小窗射进来的一缕月光。
秋景浓知道,那是娘亲在想她和爹爹初遇的那个千秋灯会。
那就是命定的姻缘,一个回眸一笑后,是两个人永远剪不断的缠绵情丝。
那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那时她问娘亲,当初一意孤行地嫁给爹爹,后悔么
娘亲只是淡淡地绽开一个清邈的笑容,“不后悔。生死有命,若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是如信,还会是别人。”
如信,是她爹爹的小字。
秋景浓活了一十五年,却始终不明白娘亲抛弃一切嫁给爹爹,至死不渝的那份心意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明白,那是情,那是爱。
可情和爱又是什么呢。
是娘亲可以为爹爹冲破一切阻碍,而爹爹却不能给她一颗完整的心。
爹爹没错,可秋景浓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她高贵美丽,痴情如斯的娘亲,却要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她看着娘亲念出爹爹小字时幸福的神情,完全没想到,临刑前一夜,娘亲竟然会先走一步。
也是那样一个清辉肆意的夜,她从噩梦里醒来,叫了几声娘亲却没有人回应。她借着月光慢慢爬到娘亲身边,却见娘亲永远微笑地睡了过去,身边是早些时候摔碎的瓷碗的碎片。
娘亲洁白的皓腕上绽开着一朵绚丽的红花,一路盛开,开到地上,开到远方,最终和娘亲漆黑的长发纠缠到了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娘亲静静地躺在那一片红花里,脸色雪白,神情安宁。
浓烈的味道缠绕在阴暗的牢房里。
娘亲的梦里,一定有她最爱的爹爹吧。
那个夜里,娘亲抛弃了爹爹,抛弃了哥哥,也抛弃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阴冷的天牢。
那是作为清河崔氏女的骄傲。
秋景浓慢慢在原地蹲下来,抱紧了发抖的双肩。
不,她无法忍受一切重来一遍的凄苦。
若是一切终究无法阻止,就叫她先离开吧……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秋景浓听见了,却没有扭头,也没有起身,只是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脚步声渐近,终于在她身后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