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圈探过生者和死者,当汪孚林赶到守备府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他问了人,直奔沈有容的屋子,才到门口就听到啪的一声,顿时吓了一跳。这都已经多久了,沈懋学竟然还要拿出叔父的架子打侄儿?他赶紧重重咳嗽一声,敲了敲门后推门进去,恰是发现沈有容真的捂着脸,而沈懋学站在那里,恰是气得直哆嗦。他为之愕然,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世卿,你给我好好痛骂这个小子!翅膀硬了,了不得了,他居然要退婚!”
“叔父,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我日后想留在辽东,何必要让她这个习惯了江南水土的跟着我背井离乡,而且我脸上这道疤肯定会吓着人……汪大哥,你帮我说说,我真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汪孚林看到沈有容急得满头大汗,这才看清楚其左颊那道疤痕。要说比起赵三麻子那完全破相的一刀,沈有容这道疤痕并不算什么,只是给他原本清秀英俊的气质上增添了几分凶悍。可沈有容说要留在辽东,这确实非同小可,且不说此事牵涉到民籍和军籍,操作起来是否好办,就说南直隶到辽东数千里之遥,以宣城沈氏的名头,沈有容那位定下的未婚妻肯定也是缙绅之家,等闲哪里舍得让女儿远嫁,跟丈夫到这样的苦寒之地?
可不论如何,他还是觉得沈懋学这一巴掌有些过分,忍不住扭过头来,用有些责备的目光看了沈懋学一眼。沈有容连脸上都挨了这样一刀,身上的伤势可想而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扬手就是一巴掌打人?
沈懋学哪能看不出汪孚林那点意思,当下叹了一口气:“世卿,就算士弘说得都是为了人家好,但退婚这两个字,便是千错万错!他的未婚妻,是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给他早年就定下的,那家小姐如今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若我沈家退婚,你让人家怎么办?而且,你问都不问,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跟着你到辽东吃苦?都长这么大了还自说自话,之前也是,就知道先斩后奏,看看你这脑袋,要多久才能好好地长出头发来,回去之后你爹若是要行家法,我可不会帮你拦着他!”
沈有容的未婚妻竟是这样的境遇,汪孚林这才明白沈懋学为什么这样生气——换成娇生惯养的大户千金,也许面对这样的退婚,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了下来——因此,看到沈有容耷拉着脑袋没做声,他当然不会帮着沈懋学骂人,在床头一坐就开口问道:“除了脸上这伤,身上还受了什么伤?”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汪大哥你看……”
经历一场生死,沈有容对汪孚林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变了。此时,他伸出手臂比划了两下,想要显示自己身体强健,可随即便龇牙咧嘴,使劲强忍没喊痛。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汪孚林直接伸出手去,把他身上那件白色的中衣给扒了下来,
就只见他从胸口到手臂层层叠叠全都缠着白色的棉布,虽说并没有殷殷血迹渗透出来,可毕竟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换药换棉布也应该有过几茬,只看这大面积的包扎方式,就知道这伤势绝对不像沈有容表现出来的这么乐观。
“汪大哥,你怎么和叔父一样,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来这一招。”
沈有容大为尴尬,连忙想要拉衣服,可手一用力就忍不住一阵抽痛,最后还是沈懋学看不过去,给他把中衣又穿了上去,紧跟着却在他脑门上狠狠点了几指头:“下次你要是再这样逞强,我就先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能不能往外跑。”
“不会了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看到这会儿分外老实的沈有容,想到李如松口中那个和自己捶床对吼,口口声声百死无悔的好男儿,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许久,他才低声说道:“不论此次结果如何,我都会据理力争到底,要一个说法,总不能让你们的血泪白流。你只管好好养伤,其他的不用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