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1 / 2)

老大是女郎 罗青梅 2525 字 1天前

姚文达的书房干净整洁,陈设简单,没有玩器瓶花之类的雅物,房中只有两面书架、一张榆木书桌,一把榆木圈椅,仅此而已。他喜静,读书的时候听到一丁点响声就开口骂人,仆人平常走动尽量避开书房,宁愿绕一个大弯去灶房取用东西,也不会从窗外走。

书桌上摞了些纸张书册,按照类别堆叠得整整齐齐。书本、纸扎如此,其他镇纸、砚台、盛水的粗瓷水盂也按照大小摆放,连笔架上的每一枝笔也是严格按着大小粗细排列的。

傅云章看到自己的文章单独放在书桌最右侧。

“你看看其他人的文章。”姚文达仰靠在房中唯一一把圈椅上,指指左边一摞纸张。

傅云章拱手应是,上前几步,一目十行,飞快看完第一篇,然后拿起第二个人写的。一刻钟后,他看完所有文章,道:“质朴简重,行文通畅,学生不如他们。”

姚文达翻了个白眼,讥笑道:“别装傻了,你能坚持到最后,岂会不知他们错在哪里?”

傅云章微微垂首,作洗耳恭听状,“请先生明示。”

姚文达扫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很想给他一拳头,看他还能不能保持这副假模假样的谦虚恭敬。偏偏这个人是唯一通过他考验的举子,硕果仅存的后起之秀,湖广的学子会试能不能出一两个进士,能不能替自己这个提督学政扬名,希望全在他身上,要是把人打坏了或者吓跑了,到时候翰林院那些昔日同僚还不得笑掉大牙?

“算了,懒得和你啰嗦。下次会试,你是否下场?”他按耐住打人的冲动,问道。

傅云章道:“京师群贤荟萃,会试时天下英才汇聚,学生自是要去的,见见世面也好。”

“这一次的主考官很有可能是沈首辅,说来你们算得上是同乡。”提起沈介溪,姚文达轻蔑一笑,接着道,“沈首辅此人惯会装模作样,为了避嫌,这一次湖广的学子很难考中前十。如果主考官不是沈首辅,反而对你们有利,那些考官会想方设法讨好沈首辅,比如让湖广学子多占几个名额。还有一种可能,皇上近来多次夸赞礼部侍郎崔南轩,他虽然年轻,却是皇上亲手提拔起来的,兴许皇上打算选他主持考试,他也是湖广人。”

也就是说,不管是沈介溪担任主考官,还是崔南轩主考,都对湖广籍贯的学子不利。

傅云章沉吟半晌,“先生想劝我放弃这次会试?”

“沈首辅一手遮天,大权在握,看似风光得意,其实危机四伏。”姚文达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眯,继而捋须微笑,皱纹舒展,“新任指挥使霍明锦和他势如水火,刚上任就动了沈首辅的心腹,皇上不闻不问,默许霍明锦抄沈首辅的老底,可见沈首辅已经失了圣心。就算霍明锦最后输了,沈首辅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随口道出朝堂机密之事,似乎完全不惧傅云章告发自己,缓缓道,“沈首辅嚣张不了几年。你和沈首辅是同乡,一旦考中进士,别人自会将你视作他的人,如果沈首辅真的是主考官,那你更没得选,除了效忠他之外无路可走。你还年轻,若是因为沈首辅而前途尽毁,岂不可惜?这一次会试不考也罢。”

傅云章蹙眉沉思片刻,轻笑道:“先生对学生推心置腹,学生不胜感激。不怕先生笑话,学生并无一展宏图的野望,只盼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此生无憾。”

姚文达面露诧异之色,撩起眼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不是故作姿态,声音略微拔高了些,“你不想当官?”

十年寒窗,焚膏继晷,苦读经籍,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加官进爵吗?

“学生惭愧,虽然略读了些书,却不知经济民生,之所以钻研学问,全是为了一己之私,难以担任一方父母官之职。只盼能会试得中,以慰家慈。”

他话音刚落,姚文达面色大变,滕地一下站起来,手臂抬起,指着傅云章,额角青筋暴起,愤愤道:“你!”

傅云章垂下了眼睛,退后一步,“学生无意隐瞒先生,这才如实道出心中所想,请先生见谅。”

房里沉默了下来,气氛压抑。

傅云章默然不语。

“好!”

僵持几息后,姚文达忽然笑出声,“你既然无意功名利禄,不管哪一次赴考都是一样的。”

傅云章唇角轻翘。

应对姚学台这样厌恶世故、光明磊落之人,果然还是要靠坦诚。

日头渐渐西移,姚家老仆搬了张带靠背的竹椅放在树荫里,请傅云英坐下吃茶。

姚家的茶不是茶叶泡的,揭开盖子,瓷碗里浮动着跳跃的光斑。

老仆在一旁道:“傅小姐尝尝我们家的茶,用炒熟的麦子煮的,虽然粗了些,味道可香了。”

姚家仆人说话的语气和姚夫人很像。姚夫人不识字,丈夫整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到处得罪人,她却性情爽朗,很好相处,不论什么时候见到她,她总是笑脸迎人。

姚夫人喜欢麦子茶。

傅云英望着碗中清冽的茶水发了会儿呆,听得吱嘎几声,书房的门应声而开,傅云章缓步走了出来。

“二哥。”

她起身迎上前,目光在傅云章脸上停了一停。

他面带微笑,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发。

老仆很快奉了碗麦子茶过来,“傅相公吃茶。”

傅云章谢过老仆,一边吃茶,一边细细问老仆姚文达平时的饮食起居。

老仆一一答了,暗示傅云章姚文达过得很清苦。

傅云章放轻声音道:“我仰慕先生才学人品,只盼不能为先生分忧,先生放达,岂能为俗事忧心?日后府上若有不便之处,愿为先生尽绵薄之力。”

老仆搓搓手,嘿嘿傻笑。

莲壳适时凑上前,拉着老仆到一旁说话。

不知莲壳说了什么,老仆一个劲儿点头,道谢不迭。

吃过茶,傅云章告辞回去,姚文达没有出来送他,老仆进去通禀,书房传出一声清喝,“滚!”

老仆灰溜溜走出来,尴尬道:“傅相公……”

“无事,不打扰先生了。”

傅云章向书房的方向致意,拉着傅云英出了姚家院门。

走出很远一段路后,傅云英道:“二哥,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