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启擦擦眼睛,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几个面皮白皙的侍从走到他面前,为首的一人小声说:“小爷待会儿就过来,给傅大人贺喜,傅大人呢?”
小爷,不就是紫禁城里的那位吗?!
傅云启心惊肉跳,顷刻间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皇上看到英姐,肯定就露馅了!皇上出身富贵,爱华服,好美婢,在书院的时候就是个风流种子,万花丛中过,朵朵都爱惜的那种。如今又当了皇帝,更可以随心所欲了,他本来就喜欢英姐,知道英姐是女儿身,见她生得标致,万一惦记上了,他一道封妃的旨意下来,英姐能怎么办?
她那样的性子,肯定不愿给皇上当妃子。
或者皇上恼羞成怒,要以欺君之罪处死英姐,那就更难办了。
傅云启啧啧了几声,难怪英姐要出城,原来她早就料到可能会生变故。
他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不巧,家叔要回良乡和长辈团圆,舍弟送家叔回良乡,要过了月半十五才能回来。”
侍从皱了皱眉。
说着话,巷口响起内官开道的呼喝声,朱和昶头戴玉冠,穿一件茶色织金缂丝镶领云锦袍,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骑了匹通体墨黑的高头大马,在侍卫和侍从的簇拥下,到了傅家门前。
他环顾一周,面露疑惑,“不是要办喜事吗?怎么这么冷清?”
莫非大臣们故意冷落云哥?因为佛郎机人的事?还是嫉妒他和云哥君臣感情好?
他越想越远。
吉祥已经从刚才几个侍从口里得知傅云英不在,小心翼翼道:“爷,傅大人回良乡去了,亲事也是在县里办,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能回京。”
准备已久的惊喜,却扑了个空,朱和昶呆了一呆,大觉扫兴。
他是天子,一举一动都要为社稷江山考虑,偶尔微服出行在内城、外城逛一逛没什么,但不能踏出京师一步。
良乡虽然不算远,他却没法去。
朱和昶叹口气,拂去肩头落雪,示意侍从把从宫里带来的贺礼抬进傅家去,“算了,去王阁老家打个转。”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能白来,去给几位老臣拜年罢。
……
马车出了城,拐到岔道上。
刚踏进白雪覆盖的山谷,座下的马忽然不安起来,停住不走了。
傅云章抬起头。
风声呼啸,小道两旁,传出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
漫天的风雪中,远处一人一骑慢慢朝他们靠近。
骏马膘肥体健,赤红如火,皮毛油光水滑,像缎子似的,雪中走来,恍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马上之人,高大壮健,一身深青色纻丝交领袍,腰束青带,着皂靴,腰背挺直,浓眉深目,五官凌厉,似刀镌斧刻,双眼明锐如鹰隼。
他骑在马上,手执缰绳,眼底浅浅笑意浮动,虽然年岁已长,但岁月的沉积让他的眉目更加深邃俊朗,气度从容,势如沉渊。
隔着扑扑簌簌的雪花,傅云章和他对视了片刻。
霍明锦很快挪开视线,望着乔嘉驾驶的马车,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目光灼灼。
他缓缓抬起手。
闷雷声响起,山道两边密林深处,林中鸟雀惊飞,扑扇着翅膀一涌而起,逃向远方。
哗啦啦一阵马蹄踏响,成百上千个身着甲衣、肩扛长枪,骑黑马的亲兵窜了出来。
马蹄踏过之处,积雪飞溅。
恍如地动山摇,震得人心口发颤,双腿发软。
在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中,沉默而骁勇的士兵们如黑色洪流一般,很快列队摆出整齐的阵型,从山道两旁一直延伸过去,直到看不见的远方。
北风卷动亲兵们肩扛的旗帜,风吹猎猎作响。
目睹完这种前所未见的迎亲仪式,傅四老爷吓了一跳,张口结舌:这架势,怎么看起来那么像抢亲呢?
还好来迎亲的是霍督师,不然他们早就掉头跑了!
傅四老爷吓得腿软,还是强撑着下了马车,轻咳几声,努力端起长辈的架子。
霍明锦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他跟前。
傅四老爷抬起头,仔细打量侄女婿几眼,心里感慨良多。
让敌寇闻风丧胆的堂堂大将军,规规矩矩给自己行礼,要说心里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要放在以前,能和霍督师说上一句话就够他在家里吹嘘好多年了,听大嫂说,北边老百姓人人都感念霍督师,几乎家家户户给他供长生牌位,他家祖上还是开国大功臣,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之家。
虽然年纪比英姐大了点,可英姐从小早熟,傅月、傅桂和启哥都比她年长,她却把哥哥姐姐当成弟妹一样爱护,年纪小的,她不一定喜欢。
而且年纪大一点的知道疼人,会包容,肯忍让,英姐特立独行,就该找一个能理解、肯支持她的一起过日子。
傅四老爷眼圈微红,挺起胸膛,“以后你们就是夫妻了,要互相包容。好好待英姐,她爹去得早,我把她当女儿看,我们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也不会让闺女受一点委屈!”
霍明锦一笑,望着马车,道:“不敢让她委屈。”
傅云章没和他说话,走到马车另一边,手指勾起,轻叩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