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意上头,也顾不得是在谁的地盘上,她激动跑过去一把跳起来,被钟望舒抱了个满怀顺带转了好几圈,交颈相拥,她大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几天刚到汜阳啊!”钟望舒在她颈边蹭了一下,满心喜悦,“你为什么不在柳州?!我送你的东西你收到了没有?喜欢不喜欢?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待会儿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啧,五年未见,你小子长高了不少嘛!”
君漓随意倚着身后的靠背,冷眼睨他们,手中不经意地摩挲着一个小青釉瓶子,仿佛在摩挲人的脖子。
“咳。”青崖握拳在唇畔轻咳了一声。
云书也敛了笑意,恭敬地站好,低声唤了一句,“阿笙,小澈……咳。”她们在这里遇见了小澈,已经很容易猜到,小澈就是陛下口中那个被太子爷派去项城黑市的人。
也就是说,小澈其实是太子爷的人。不管有没有到亲信的程度,总归是要听太子爷的令,不能越过去。而太子爷对阿笙又……这一幕在太子看来应当无比扎眼吧。
钟望舒将锦笙放下来,稍稍敛起兴奋的神色,脑中滤过昨日在太子府发生的事,顷刻间恍然。
难怪他送给阿笙的画会在太子爷手里,本以为是阿笙将画辗转出去才落到了太子爷手里,却没想到,天枢阁的阁主竟然就是阿笙,他们本来就是认识的。
锦笙自知失礼,敛了笑意,心中暗叫了声糟,“太子爷……”
“墨竹,给锦阁主赐座。”君漓盯着她的脸,不肯放过任何表情,顿了片刻后才丝毫不惊奇地淡声道,“二位竟是认识的么,真是出乎意料。”
纵然他的神情更像是在说“二位再在本太子的地盘上放|纵一些,岂非不想活了”,但在柳州闯荡多年挨惯了冷嘲热讽的锦笙选择了自动忽视话外音,硬生生挤出一个贴切的笑,迎合道,“故人之谊。”
故人,又是这个称谓。
若说“青梅竹马”也就罢了,虽然一听就知道是幼时玩伴两小无猜,但好歹保留了三分天真无邪,不容易想到男欢女爱上来。
然而“故人”二字,总让作为国文佼佼者的太子爷自己洋洋洒洒想出一篇羡煞旁人的万字文章,继而联想出一溜串儿朝思暮想眷恋长情。
听到这两个字,君漓浑身都不舒服。
好在被锦笙誉为就是冲着朝中重臣位置去的钟君澈确实很会看人眼色,笑着道,“微臣失礼,与阿笙一别五年,一时难抑思念之情,还望太子爷体谅。”
一直深得太子爷的心、很能揣测太子爷心思的青崖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他:你担怕是个傻子吧,这个时候说什么思念之情难以自抑,是嫌活得太长了么。
然而君漓眼都没移,只盯着锦笙,缓缓开口,别有深意道,“本太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怎么会责怪钟大人呢。”
完了完了完了……锦笙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君漓的视线,垂眸盯着脚尖,君漓这句话译过来分明就是:本太子并非通情达理之人,锦阁主,你就等着吧。
“既然认识,就好办了。”君漓抿了口茶,敛了些外露的情绪,“望舒,你且接着说项城黑市的情况。”
见太子爷陡然转了话题,脸色也好看了些,云书才终于舒了一口气。方才锦笙顾着和钟君澈说话,没有注意到太子爷的神情,她可是完完全全地收入眼底。
太子爷就这么绷着脸盯紧阿笙,活像是要吃了她,看得人心尖尖儿狠狠一颤,偏生那边两人心都大,聊得热|火朝天也就罢了,还抱得那么紧,交颈之间堪称耳鬓厮磨。
云书一个局外人都要看不下去了,更不要说太子爷。云书很能理解太子爷的心情,试想他一个金贵的天之骄子,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气。
纵然在云书的眼里,太子爷只是把阿笙当成一个玩意儿时不时逗弄两下罢了,可人都是有占有欲的,自己的东西,哪怕就是个玩意儿也容不得别人染指。
更莫说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谈笑风生,还敢把太子爷本人晾在一边……这个玩意儿怕不是想翻天了。
钟望舒倒没去想那么多,只是心里不大开心自己送给阿笙的画落到了太子爷手里。他坐回位置,敛起别的情绪,徐徐地开始叙述。
君漓将昨日钟望舒交给他的手札递给锦笙,方便她了解一遍昨日已经汇报过的事情,免得跟不上他们交流的节奏。
锦笙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一心两用的本事十分到家,说到底还是归功于她幼时一边和小伙伴聊天玩耍、一边眼不落纸地抄书。
因此,一边听钟望舒讲解项城黑市的情况,另一边看手札对她来说当真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微臣在项城的这两年里也结识了不少黑市中人,虽说关系不错,但他们的嘴巴实在太严,至今也没能套出有关背后势力的信息。不过,这其中有一人,倒是让我知道了不少事。”
“他的名号是黑老六,像是个能管事的,黑市里的人也都唤他一声六当家。许多货都须得先给他过目,经由他手下的人检查过后才能运进黑市里去。若是货物在他手里检查出什么岔子,送货的人基本上都逃不过一死。”
云书蹙眉肃然,“为何?货有问题,关送货的人什么事?他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云书不明白,锦笙却觉得这很好想通,如果她是黑老六,大概也会这么做。
“云书姐姐有所不知,”钟望舒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第一,像黑市这种地方的买卖,若是货物出了差错,不小心露出马脚让官府有迹可循,那可就是整个黑市遭殃。既然货物已经出了错,那么就必须有人承担责任。很显然,黑老六不会让自己承担。”
“第二,货物出错,有极大可能是送货的人做了手脚,可大多数的送货人都是黑市自己人,自己人在货上面做手脚的几率小之又小,为了提防黑市以外的人混在送货人中给黑市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杀了是最稳妥的办法。”
“第三……”钟望舒看了一眼锦笙,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这么恶心的事情要不要在她面前说出来,但想到她如今已是天枢阁主,这些黑暗的东西怕是见怪不怪,这才斟酌着用词娓娓道来。
“第三,黑老六此人奸|淫无比,黑市的货有活物也有死物,倘若是运了貌美的姑娘或者……娈|童进来,必定少不了先被他折腾亵|玩一番,折腾致死的不占少数,若是被上头知道了,他怕是不会被轻饶,而这些被掳来的姑娘究竟有多少个,又因出了岔子死了多少个,只有押送货物的人知道。”
“倘若送进来的是死物,黑老六也可以从中捞到油水,但这件事被上头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下场,而恰好,送货的人最清楚送了些什么东西进来,有哪些东西值钱,所以……”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这么说来,黑市是不允许黑市以外的人进去的?那如何买卖交易?”锦笙看完了手札,狐疑地抬起头。
钟望舒一侧身,咧嘴冲她笑了笑,但还没说话,君漓已经开口截去了,“早些年黑市还没有这么严苛,黑市以外的人也是能凭着令信或者黑市中人介绍进入的,毕竟能知道黑市这个地方的人都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
“如今官府查得严,大概每一个进入的人都会被蒙上双眼,说明想要买的货,进入黑市指定地点后才能解开蒙眼布,这个时候已经身在黑市之内,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他们只能进行看货、验货、交易等流程,最后定下交货日期和地点,再蒙眼出去即可。”
“若是有人敢在进去或者出来的时候睁开双眼,必死无疑。”君漓淡声说完,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锦笙。
钟望舒点头,“确实如此,我混入黑市这些时日倒也接送过一些来黑市购货的客人,其中有一名小厮似乎是替上头办事,第一次来,实在太过好奇,便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松开蒙眼布看了一眼,被藏匿在暗处的人发现了,一箭穿心而死。”
“这样不会得罪那些大主顾吗?”云书想的是,若是自家小厮丫鬟死在别人手里,再怎么都会让黑市的客人心生隔阂。
“自然不会。”钟望舒摇头,“知道黑市的人定然也知道黑市的规矩,黑市连杀人都无所畏惧,还会畏惧得罪人不成?且不说黑市背后的势力必然大过这些所谓的主顾,就单说黑市本身,从未缺过客人光顾。”
“世上有多少人能避得开金银之俗?想要挣钱的大有人在,黑市提供的就是挣钱的法子,他们不得罪黑市就要烧高香了,何谈黑市去得罪他们?”
就拿贩卖私盐来说,商人从黑市这里进货,进的价格比官盐低了不知多少,本就占了便宜,商人进货后再转手卖出,从中获取暴利。或者是从黑市用低价买来美人,转手高价卖给秦楼楚馆,又能狠狠赚上一笔。
而对于黑市来说,卖出的价虽低,但合约中有一条规定是对方获得的暴利分成。比如黑市分得一成暴利,卖私盐的人就需要将赚得的银钱的十分之一交给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