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勰腆着脸笑,舌尖顶在唇畔,活脱脱纨绔二世祖的痞气模样,他跟在她身后,兴奋道,“啊,好,听你的安排!”
两人一道上楼,锦笙差婢女给他收拾房间,又吩咐人去送热茶、打热水,“你等一会儿罢,若要人伺候你自己吩咐就是。”说完她就回了自己的房。
待沐浴完毕、换好衣裳,已经是深夜,窗外看不到几家灯火还亮着了,锦笙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系好束带,倚在小榻上一边翻书,一边用巾帕绞着湿漉漉的头发。
“啪啪啪——”
料到是顾勰,他敲门的声音向来都是三响,节奏明快。锦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起身开门,“怎么了?”
“折腾了一宿,我反倒有些睡不着,见你房中的灯也没熄,就来找你聊天。”顾勰笑眯眯地,捧上两碗香甜的酒糟汤圆,“我让你的婢女煮了宵夜,她说你喜欢吃这个?”
锦笙点头接过一碗,侧身让他进来了,“本就睡不着,再吃下这碗宵夜更睡不着了。”
“那便不睡了,我们聊一个晚上,在云安的时候,我们不就这样的吗?”顾勰毫不客气地躺在她的小榻上,霸占了她方才的位置,逼得她只能去坐书桌后的椅子。
锦笙咬了一口汤圆,含糊不清地道,“聊什么,我如今忙得连逛窑子的时间都没了,生怕和你没什么话题。”
顾勰失笑,辩解道,“我这些日子也不怎么逛了啊,去也是和秦衣一起打打闹闹,你看我几时还去风月楼和花月妍?近日坊间里我的风评都出奇的好……连我娘都说,我如今这般倒是有个准备成家的样子了。”
他把“成家”两个字咬得格外轻,小心翼翼地看着锦笙,手中的汤匙也搁置在碗里不动了。
“你确实该成家了,不过在成家之前,你好歹也得有个职务在身吧?不然那些个姑娘还不都得是冲着你世袭的爵位去的,传出去多难听。”锦笙边吃边随意说着,那汤圆糯口,被她咬得粘黏出一个尖尖的小三角,瞧着甚是可爱。
顾勰瞧着她,“那你说,我该谋个什么差事才能讨姑娘家的欢心?”他一顿,又刻意补充道,“有君曦见珠玉在前,我怎样才能比得上?”
听到太子爷的名讳,锦笙下意识怔了怔,只是片刻就恢复如常,她当真仔细想了下顾勰的问题,沉吟了会儿,道,“太子殿下如今都已经定亲了,正妃、侧妃的位置占了个齐全,你还和他瞎比什么?不管比不比得上,有心思嫁给皇权贵胄的姑娘们在东宫都讨不到什么位份,如你所说,萧月华气量小容不下人,东宫已经没位置给她们了。”
“你说的是,他已经定亲了。”顾勰的话听着别有深意,“不必再和他比了。以前是比不过,如今是没必要。”说完,他自己又低头抿唇一笑,嘴角勾起的模样有些孩子气。
锦笙没听出他话外之意,只顺着他方才的问题继续答道,“至于你说要谋个什么差事……自古君王最忌惮的就是权臣,王侯将相只能占一个,你已经占了一个世袭的侯位,别的就不必想了。你文武双全,还愁没差事做吗?”
“愁倒是不愁,只不过我要当官便是直接靠关系横插一杠进去的,就怕自己做得不好,被人闲话,我爹娘脸上也不好看。”顾勰思索她方才的话,搓着下巴道,“武官都是为将的路子,既然不能为将,就只能走文官了。文官中哪个适合我,我倒是真想不出来。”
锦笙默了:说实话,她也想不出来。
难以想象顾勰穿着官服坐堂办公的模样,更想象不来他提笔认真书写奏折、为民请命、高谈阔论……不行,辣脑子。
她将脸憋成绛紫色,包在口中的汤圆也嚼不动了,顾勰挑眉,“喂,你这样很伤我自尊啊。”
锦笙低声笑了下,摸着鼻子敛住,咽下汤圆认真道,“你若真有心要谋官,问问太子殿下罢,他能治得住你自是因为对你了如指掌,且他三岁便习朝事,对文武百官的职责一清二楚,你去问他,最好不过。”
“他……?”顾勰默然,捧起碗喝了一大口酒糟汤,舔着嘴角的甜渍,“他会以为我在胡闹,没空搭理我。”
没毛病,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锦笙也以为他就是在胡闹,随意与她聊聊的,毕竟让顾勰突然这么来劲儿的事情从来都是狎|妓,怎么会是做官?
不过,看他这神情,又觉得有几分认真。
她实在想不出来,为何他会突然萌生这个想法。绝对不是因为方才她让他去谋个差事,看样子,他像是认真思考过的,不是一时起兴。
难道是太子殿下娶亲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担忧自己以后娶不到媳妇儿?
锦笙尚在匪夷所思不得其解中,顾勰已经开始絮絮着解释起来,“我知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突然想通要去做官了。换作我以前,也是想不通的。皇室最窝囊的那个败家子儿想要去做官,朝堂上的人笑都要笑倒一大片,我自己也笑过,可是笑着笑着,又难免觉得悲哀。悲哀之处就在于,我想做官这件事,竟这样惹人发笑。”
“顾勰……”莫名地,锦笙觉得很心疼他。浑了这么多年,幡然醒悟,追忆自己以前做过的荒唐事、留下的浑噩名,心里该有多难受。
“倘使倒回去个五六年,我还可以努把力考取功名,不是我自傲,论天资,我也不比君曦见差多少,若我愿意,官拜三品简直轻而易举,总比思蘅那样不懂变通的做得好得多。”他神色如常,甚至笑着,几口吃完碗里的汤圆,一边吃一边道,“可如今我被逼着要娶亲了才想要谋个官儿做,考取功名是不可能了,既然有别的法子,我自然会拿来用。只是希望我娶亲时……我喜欢的人不会瞧不起我,不会觉得我不如君曦见。”
锦笙有点儿想不明白,觉得他有些执拗了,“你为何定要和太子比?他还没生下来就是储君,从小那些翰林院的学士都以帝王的标准教他,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如何好比。”
“是啊,如何好比?可偏偏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把我和他拉扯到一起比。”顾勰皱眉,回忆着幼时的事情,“我一直贪玩闹腾,他却根正苗红。府里的教习先生夸我聪明,也要顺带着提他一句,他们越是如此,我就越是不想学,因为知道自己再怎么都比不过君曦见。从前我有心时可以过目不忘,后来荒废了这本事,也渐渐觉得没什么,反正再怎么样都不如他。”
“所以你后来也觉得自己不如他,日日斗鸡走马、寻花问柳?”锦笙也吃完了汤圆,将碗搁置在一边,继续绞着头发。
顾勰转头看着她绞头发的模样,湿哒哒的一头青丝垂在她右肩,被她拿手揽动着,用白色的巾帕包裹起一些,抖啊抖、绞啊绞,实在可爱,他看得入神,不忘笑道,“倘使我以后做了官,也还是会时不时斗鸡走马胡闹一番,这么多年的喜好,改也改不过来了。不过,若是我未来的妻子不想我这样,那我也就不这样了。”
“那就找个懂你的姑娘,不教她管着你这些,你也能自在一些。”锦笙垂眸发愁地看着自己绞得半干的头发,道,“今日你说了这许多,我听着也像是真心实意,只要态度如你今晚一般诚恳,不会有人觉得你是胡闹的。”
顾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看着她费劲儿巴拉地搂着头发的模样,舔起嘴角来了兴趣,“我看你后面的头发都没绞到,我帮你罢?”
说着,他的人已经来到了锦笙的身后,不顾她拒绝的话,将她的头发揽在自己手中,“你放心好了,我在家常给我娘绞头发的,保准不会扯掉你一根,更不会拽疼你。诶呀都是兄弟有什么的,我头发也没干,还指望着你一会儿帮我绞呢?”
他这么说约莫也没什么不对,锦笙心中磊落,便随他去了,反正他美好的躯体她都睁眼明明白白地看过,绞个头发而已。她散着头发耍酒疯他也不是没看过。
顾勰用的劲儿轻,手法熟练,确实像是在家常做。他的手掌干燥温暖,一只轻柔地按在脑袋上,另一只将她的头发都揽住,用巾帕时而搓揉摩挲,时而慢绞轻抖,有些痒酥酥地,很舒服。
“阿笙,你把头发散下来的样子真好看,若是在秦淮楼里,定是不输秦衣的头牌。”顾勰以一种调侃的调调儿揶揄道。
锦笙尴尬地红了脸,立马将头发揽过来撩起,然后拿过他手里的巾帕,“还是我自己来……”
夸她好看还害羞了,顾勰便不逗她,坐回小榻。锦笙自己坐到床边去,离他远远地。
两人又随意摆谈了一会儿,锦笙便打着哈欠倒在床上,躺在小榻上的顾勰同样打了个哈欠,两人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都睡了过去。
次日晌午,锦笙起来时顾勰已经不见了,桌上留了张字条,说他先回府了,上次她拿走的茶壶他拿回去描个花,并让她记得起来后要吃粥。
正疑惑着,婢女敲响了门,“阁主,这是世子走的时候吩咐厨房准备的,说头发没绞干就睡会头疼,这个可以缓解缓解。”
锦笙震惊得平白无故呛了口唾沫:顾勰什么时候从风流浪子转变成了深情暖男?
昨晚提出帮她绞头发并亲自上手力求好评已经很让人匪夷所思了,没成想一大早还有善后服务?
她接过粥,三两口喝下肚,再将空碗交给婢女,挥手示意她下去。
已经五天不曾青天白日里出门,她今日瞧着外面日头不错,竟有点儿想出去转转透透气。前几日的烦闷忧愁被顾勰这一搅和,倒扫去不少。
思索了片刻,她又回到书案前,拿出昨夜秦衣签下的单子,出神地看了片刻,眉头轻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