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过去时,叔母杨氏与堂妹钟妙云已到了。
杨氏正襟危坐,由着宫人替她倒茶,看来镇定不已,可执起茶杯时微微颤抖的手却显露出她心底的紧张。
倒是一旁才十五岁的钟妙云,面目间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艳羡,正自若地同服侍的宫人说话,丝毫不见畏惧与紧张。
她生得与丽质有三分肖似,也是极明艳动人的美人坯子,可惜眉眼间还继承了几分杨氏的刻薄之态,少了些韵味与风姿。
见到丽质,宫人们忙躬身行礼,那母女二人也跟着起身,唤她“贵妃”。
待宫人们退下,钟妙云便半点也不拘礼,直接冲还未坐下的丽质道:“想不到几月不见,阿姊竟一下成了贵妃。我瞧只这一座殿宇,便比咱们整个宅子都宽敞。”
长安遍地权贵,叔父钟承平不过是个七品的京兆府士曹参军,掌婚姻、田土、斗殴等事宜,家中不过略有几分薄产,比不得真正的皇亲贵戚,寻常打交道的,也多是田间地头的百姓,于权贵们眼中,算得上真正的小门小户。
杨氏仍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见的确没有宫人在,方舒了口气,捧起桌上新鲜的石榴汁饮了一口,笑道:“正是,先前经过睿王府时,便觉那地方实在气派,如今进了这大明宫,方知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广阔富丽的地方!三娘啊,你果然出息了,叔母当日没看错!”
丽质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她与长姊兰英幼年起父母双亡,寄居叔父家中。叔父一家收下了她家的田产,待她姊妹二人却并不太好。尤其后来,见姊妹二人都生得美貌出众,更是强行断了二人幼时由父母定下的两门亲事,一心想将她们送入权贵府中为妾,好替叔父的仕途铺路,替堂兄钟灏谋个前程。
外人看来,钟承平为人忠厚,替兄长抚养了两个孤女,实则夫妇二人却将两个女孩当作扬州瘦马一般教养。
丽质能歌善舞,便是因杨氏悄悄命人寻了外教坊司的歌舞妓专门教习过。
她没理会母女二人的话,只问:“阿秭这几月里可还好?”
她的运气极好,及笄那日出行,遇见睿王,才免于被叔父一家当作物品一般送与权贵。
可是长姊兰英却没这样的运气。
兰英长她三岁,十七岁那年,恰逢幼时定下的未婚夫魏彭千里迢迢自蜀地寻到长安,欲与其完婚。
奈何钟承平并不认账,他早替兰英寻好了人家,仗着自己掌婚姻之事,拒不承认这桩婚事,更命人将魏彭悄悄赶出长安。
绝望之下,兰英在某日夜里,悄悄至后院马厩处,令马车车轮压过自己的一条左腿。
当日她左腿腿骨断裂,痛不欲生。钟承平气急败坏,不愿请医来治,拖了整整一日,恐闹出人命,才勉强请了位大夫来。
因伤得重,兰英落下了跛足的毛病。原本美貌出众的小娘子,稍一走动,便仪态全无,丑陋不堪,这才免了被钟承平拱手送人的命运。
只是这样一来,钟承平与杨氏对兰英越发苛刻,若不是还有她这个妹妹在,只怕早已将人赶出家门了。
她不过是穿越而来的一缕幽魂,对钟家人并无太多爱憎,可她欣赏兰英的勇气,更知道兰英待她是真心爱护的,不由便想多关照些。
杨氏早料到她要问兰英,却还是眼神一闪,勉强笑道:“大娘还不是同从前一样,在家中不大出去……”
丽质挑眉,面上仍是含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冷厉:“叔母且同我说实话。”
杨氏未料从前一贯柔顺的丽质竟变得有了几分气势,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过这两日已大好了,无碍的。”
一场风寒能教她这样遮掩,想来也不是普通的“风寒”,大约是叔父又不愿替兰英请大夫了。
丽质冷笑一声:“无碍便好,如今我不在家中了,且请叔母替我好好照顾长姊,她若不好,想来叔母也不会太好。”
杨氏被她说得莫名胆寒,连连点头应下,末了见女儿递来的眼神,这才想起临行前丈夫与儿子的反复叮嘱,陪笑道:“三娘啊,如今你出息了,是否也该帮衬着你叔父与堂兄一些?咱们家若是好了,兰英自然也能过得更好些……”
丽质又是一声冷笑。
果然是要她给钟承平父子谋官。
钟承平还好些,本就是个七品官,钟灏却着实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不思上进,学着旁人同权贵子弟厮混。可又因家世不显,能结识的权贵子弟也多是末流,每日斗鸡走狗,吃喝玩乐,不做正事。
钟承平想方设法将钟灏送入官学中读书,盼其日后能参加科考,谋来一官半职,可不出半年,便因次次考校都在末等,被官学赶了出来,如今二十有二,仍是毫不见长进,却想靠她这个堂姊谋官爵。
正要拒绝,却见候在外的宫人进来,道:“禀贵妃,陛下与裴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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