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红英回到了津市,离婚以后,身体里最后一楼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她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唯独工作的时候才像个人。
所以梁红英喜欢加班,她是公司里加班最多最勤快的一个,而且加班到八点,虽然没有加班工资,但是有一顿晚饭补贴。
这工作多了,在家的时间就少了,梁大嫂很不满,摔摔打打,“见天儿这么晚回来,也没见加工资,你别是出去玩了吧。”
梁红英垂着眼不吭声。
梁大嫂剜一眼,唱作俱佳,“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到你们梁家,一天福没想过,尽老妈子似的伺候人,一个个都得大爷似的,等着我伺候。”
梁老大不耐烦,“你哪来这么多话。”转头看着梁红英,“以后早点回来,这么勤快干嘛,又不给你涨工资,人家只会拿当你傻子。”
梁红英还是一声不吭。
看她这死样子,梁老大就来气,摆着一张丧气脸干嘛,“谁欠你钱了,你甩脸子给谁看。”
梁红英还是没反应。
梁老大气得想打人,怒气上头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梁红英被踢的倒退三步,摔倒在行军床上,脑袋重重的撞在墙壁上,咚一声,霎时眼前一黑。
连老大和梁大嫂俱是吓了一跳,看她惨白着脸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许家宝。
“你,你没事吧?”夫妻俩赶忙跑过去。
梁红英缓了一会儿,眼前金星才退散,她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撞了头这么疼,她都没出血都疼成这样了,家宝该有多疼。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滚滚而下。
看情形没事,梁老大夫妻俩松了一口气,看她又哭起来,梁老大又心虚又烦躁,索性转身回了屋,眼不见为净。
梁大嫂看了看她,干笑了下,“你哥厂里正裁人呢,他心里不好受,不是故意的。”
见梁红英还是没反应,梁大嫂觉得没劲,也懒得再解释,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遂也转身走了,走出两步,想起来,“记得把厨房里的锅碗洗了,还有换下来的衣服在阳台上,记得洗掉。”
还是没反应,梁大嫂也不在意,反正她会洗的,进了屋,见梁老大闷头抽烟,埋怨了一声,“你也是的,没轻没重,万一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梁老大抖了下烟,“看着她就来气,欠了她几万块钱似的。”
想起梁红英那张晦气脸,梁大嫂也不舒服,死气沉沉的。
梁老大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我可能得下岗了。”
“确定了?”梁大嫂脸色一变。
梁老大闷声嗯了一下,“厂子效益越来越差,这几年都在亏钱,据说这次要下岗一百多个。”
梁大嫂凑过去,“赔多少?”
“工作满几年就赔几个月工资。”
梁大嫂,“你几年了?”
梁老大愁眉苦脸,“13年差两三个月,算13年,四千出头。”一下子拿这么一笔钱是开心,可以后的生计怎么办?他没文化又没技术,上哪去找工作,现在这工作虽然挣得少,但是轻松。
梁大嫂眼珠转转,“干脆咱们自己做点生意吧。”
梁老大下意识反对,“生意哪有这么好做,小心赔死你。”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跟你说,麻将馆老板娘她老公卖电脑,现在一个月挣万把块钱咯。以前也就是个下岗工人,现在人家大房子住着小轿车开着,还给他媳妇开了个棋牌室打发时间。 ”梁大嫂艳羡极了,搬到这边之后,她被邻居带着迷上了打麻将,每天都去旁边的棋牌室报道,输得多赢得少,为这两口子吵了好几回。
可梁大嫂上了瘾,不管怎么吵麻将照样打,打得家务都不想干了。今天梁老大这么大火气,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回到家,梁大嫂人还在麻将桌上,饭都没做。
一听麻将馆,梁老大脸色就不好看了。
梁大嫂讪讪一笑,“明儿我去问问看老板娘有没有路子,你别小看打麻将,我认识了好几个有钱的女的了,让她们指点下,咱们不就发财了,也不求多,每个月能赚个一两千就很好了。”以后她就能随便打麻将,不用像现在似的,输个二十块钱就肉疼的要死。
梁老大有点儿心动又有点儿狐疑,“成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明天就去问问。”晚上躺在床上,梁大嫂都在畅想发了财以后,她要换所大房子,再买个大金镯子,也要开小汽车嘞。
越想越激动,梁大嫂激动的直到后半夜才睡觉,还做了个大美梦。
大半年之后,美梦破碎。
就算是被称为黄金十年的八十年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摆个地摊都能发财。更何况是在九十年代末期,梁老大夫妻俩,一没能力,二没自律,三没人脉,四没眼光,五没毅力,连人品都欠奉。
注定了他们是创业大潮中的一对炮灰,把买房前和遣散费赔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两万多的债。
窗明几净的两居室早就租不起了,一家人搬到了老城区的‘贫民窟’里。
出狱的梁母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境况,阴暗潮湿的平房,屋子里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小孙子一脸的营养不良。
梁母疼得心都抽抽了,抱着宝贝孙子一顿痛哭,又骂老大两口子不着调。好好好的日子放着不去过,偏要做生意,亏了一次她都劝他们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可两人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做生意,把钱赔光了还去借高利贷。
梁母眼睛一瞟,瞟到了角落里秃了的扫帚,冲过去抓起来就打梁大嫂,都是这个败家娘们带坏了她儿子。
梁大嫂被打地嗷嗷叫,赶紧往梁老大背后躲。这死老太婆,坐了一年牢,身体反倒更壮实了,果然以前都是装的。
梁老大硬着头皮张开手拦,“妈,妈,嗷!”
不小心打到儿子的梁母一惊,赶忙收了手。
“妈,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就是打死我们也没用啊。” 梁老大求饶。
梁母胸膛剧烈起伏,想打媳妇打不到,儿子不舍得打,无意间瞥到站在旁边的梁红英,这口恶气可算是有了去处,扭头冲过去劈头盖脸一顿打,“你哥嫂犯浑,你就不劝劝,你就干看着他们被人骗。你还大学生了,他们没文化,你有文化,你就不知道替他们把把关的……这日子还怎么过,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你们这两个来讨债的。”
梁红英懵了下,抱住头闭上眼蹲了下去,任凭扫帚雨点似的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