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抓了一把米,想了想,又抓了小半把,淘米下锅,加上半锅的水,准备煮一锅米汤。
灶下生上火,她又去后院摘了个南瓜,洗干净后切成长块,在锅里架上竹架子,将南瓜放上去蒸。又从碗橱里拿了个白面馒头,也放着蒸,这是给她爹的。
她正盯着灶里的火发呆,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娘周氏出现在厨房外。
周氏出嫁前是家中小女儿,虽娘家穷,可上头哥哥姐姐都还算疼她,嫁了人后,公婆也不是苛刻的人,丈夫对她也好,生了三个孩子,更是各个乖巧懂事。她这一生,虽没享过什么福,却也没吃过多少苦。三十五岁的人了,生了一张圆脸,性子又绵软柔顺,身上并无一般村中妇人的沧桑困苦。
可这一朝变故,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她本就不是要强的人,这些日子几乎要哭干了眼泪。
昨晚将王婆子的话说出口后,她就后悔了。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当娘的不疼?
李山破天荒骂了她一顿,她虽哭过一场,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只是家里如今的情况实在不乐观,当家的卧在床上,治病的银子没有着落。大女儿青柳十七岁了,自一年多前被人退了亲,一直没有媒人上门。二女儿十四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可家中这种情况,谁还敢上门来?小儿子十一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
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倒下,剩下这些小的小弱的弱,没了当爹的护着,这一家子该怎么办?
周氏不敢细想。
她看着灶下的大女儿,勉强扯了个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我看你们昨晚房里灯也亮到挺晚的。”
青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只当没看见她娘红肿的眼睛,“醒了就睡不着了,爹醒了吗?”
周氏摇摇头,李大山昨夜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是因伤口痛,还是心里烦。
青柳道:“早饭已经熟了,在锅里热着,我先去吧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周氏点点头,又轻声道:“今年那些茧子,到昨晚全部织完了,得了一匹布。我原想着待织成了,拿去镇上换成棉布,给你们姐弟做一身新衣裳,谁知——罢了,一会儿你顺便去你大伯家问问,你堂哥什么时候回来,那匹布托他换了银子吧。”
见她眼眶又要湿起来,青柳忙道:“去年做的衣裳,现在还新着呢,今年就不用再做了。等爹的腿好了,要多少新衣服没有呢。”
周氏胡乱应了一声,两人都知道,这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青柳端着木盆往河边走。
天色仍早,太阳还在大遥山后头,未升起来。
但农家无懒人,这时候路上已经有许多人走动了。
她一路与人打着招呼,熟悉一些的便停下来问她爹的情况,之后眼睛又略过她额头上的疤痕,惋惜地叹气。
青柳只作不知她们在叹什么。
到了河边,她找了块平滑的石板蹲下。
十月清晨的溪水,很有些透骨的凉意,不过她早已习惯,也不觉得有什么。
太阳渐渐升起,河边也变得喧闹起来。洗衣的、打水的、淘米的,河道两侧的石板上蹲满了勤快的身影。
青柳身侧也多了两个妇人,两人不知在谈什么,说得正起劲,她无意间也听了一耳朵。
一个道:“千真万确的事,昨天我见槐花婆婆从那宅子里出来,就问了她。林大善人为了他死去的大儿子,愿意花二十两说一门冥亲呢。”
另一个倒吸一口气,“二十两?!”
先头那个道:“可不是,到底家大业大,一出手就不是我们这种小户人家能比的。他那儿子死了有十多年了吧?听说当初连尸首都没找回来,也是可怜。”
“整十年了,当年我才刚嫁过来,印象深着呢,林夫人为了这事,都昏死了好几次。”
“唉,你看他们家,这么大的家业又怎么样呢,每一代人丁都这样单薄,好不容易这代生了两个儿子,偏又给死了一个,都是命啊。”
两人感叹了几句,又说到那二十两上头来。直道不知哪户人家有这样的好运,一个死去的女儿,还能值个二十两。
她们口中的槐花婆婆,青柳认得。她也是李家沟人氏,是本地有名的鬼媒人。
若有人家要给家中早逝的孩子结冥婚,都要请她去说亲撮合,寻另一个未婚早夭的孩子,然后进行占卦,若卦象允许二人成婚,就给两个鬼魂做冥衣,在深夜举行合婚祭,并将男、女并骨合葬,意思是他们在阴间寻到了配偶,这便是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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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
青柳洗完衣服,先去了趟她大伯家。
大堂哥在镇上一间酒楼做伙计,每月能回来一两趟,他为人又机灵,家里人若有什么事,多是托他去办。
她去时,奶奶王氏正在院子里剥豆子,她将木盆放在半人高的石头围墙上,喊了声人,上前在王氏面前蹲下,动作利索地帮她一起剥。
王氏细细看她,半晌长长出了口气,“你爹怎么样了?”
青柳道:“我出门时,爹还没醒。昨晚晚饭前我问了他,他说已经比前两天好些了,不怎么疼了。”
王氏点点头,轻叹道:“但愿是确实不疼了,你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只怕是说来安我们的心的。”
青柳低着头不说话。
王氏又道:“早饭还没吃吧?厨房里热了几个馒头,我去给你拿。”
青柳忙道:“不用了,家里已经做好了饭,我娘让我来问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新织了一匹布,想托他拿去镇上换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