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只这一尝,他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肠这种东西通常是吃得下的人十分喜欢,吃不下的人一筷子不碰。苏楠修的味蕾顿时就被俘虏了。顾不上这是餐桌上,他忍不住赞了一句:“嫂夫人手艺真是好!”

苏毓含蓄地笑笑,“喜欢便多吃点。”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徐乘风小肚子溜圆儿,撑得都坐不住。一向克制的徐宴这回也吃撑了,站在那半天不往下坐。苏毓本以为得吃两天的菜,被一扫而空,丁点儿不剩。用罢可口又舒适的一顿饭菜,苏楠修回味那碗下水便忍不住问徐宴:“嫂夫人可有开吃食铺子的打算?”

徐宴闻言一愣,笑了:“内子若知晓你这般夸赞她的手艺,必然会喜不自禁。”

苏楠修提这话确实是有夸赞苏毓的意思,不过也确实真心在提议:“读书总是个烧钱的事儿。”

这个道理,没有人比为十两银子磕破头的苏楠修更懂了。当初为了那点银子,他差不多将能丢的尊严都丢进了,苏楠修如今忆起当初,还觉得如鲠在喉。

徐家的境况当初只比当时的苏楠修好上一点,但仔细论来也没有好多少。徐家除了供养读书人,还养着一个只知张嘴吃饭的小子。等徐乘风这小子再长两年,半大的小子吃垮老子。徐家的日子就更艰难。若想无后顾之忧地供出一个进士,家中没有薄产是难以为继的。

徐宴闻言也沉默了。他自然是想过生钱的法子的,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徐宴都在用自己的法子弄银子。若不然,单凭毓丫一个人,说实话,是这个家可不会是如今这模样。

但这开吃食铺子却不是他想便能的。一来做吃食是个极为辛苦的活。身子不抗造的,等闲做不了。徐宴被苏毓耍赖赖着做了一个月的吃食,他也算知晓了其中的辛苦。若他自己去做,起早贪黑,倒不怕这份苦这份累。但他没那做吃食的巧手,自然没想过叫苏毓做吃食买卖。二来,他是要读书的。先不管其他,徐宴心里清楚,他是块读书的料,他有那个自信能读出名堂。费了这么多年的功夫,读书这一条路他是决计要一条道走到黑的。为了挣银子耽搁读书的时辰,得不偿失。

“这得内人自己决定。”徐宴笑着送他出院子,“她若是有那想法,我只管支持便是。”

苏楠修闻言笑了笑,点点头:“是这个理。”

徐宴提了个灯立在篱笆边,两男人相视一笑,倒是真有么点儿相见恨晚的味道。

“这回来过了,我便要回京。往后怕是不会再回襄阳了。”

苏家的马车早就在外头等着,车把式见主子出来立马从车椽子上跳下来。苏楠修与徐宴道了别就转身上马车,掀开车窗帘,伸头对提灯立在院门边的徐宴又道:“我在京城等你们一家人,秋闱见。”

徐宴闻言一笑,点点头:“京城再会。”

马车车轮子吱呀吱呀地滚动,徐宴目送苏楠修走远,转头回了屋。

大年三十夜里是要守岁的。徐家没有长辈,徐乘风早早去睡了。堂屋里就只有苏毓在就着灯火写写画画。徐宴刚走过去,她就将那纸给盖上了。

自从苏毓坦言自己似乎认字儿,偶尔她拿他的纸笔,徐宴都是允许的。

徐宴眨了眨眼,不晓得她又在藏什么东西。

“你们方才的话我听见了,”苏毓眼睛在烛光下幽幽地闪着光。须臾,她突然冒了一句,“弄吃食铺子是不可能,但卖吃食方子却是可以的。”

徐宴一愣,来了兴致:“你有何打算?”

“我做的那些菜,其实吃的就是一个刺激爽口的味道。看似用料复杂,实则上手不难。”苏毓想想,又将她写写画画的那张纸拿出来。上面罗列了好些菜的做法。酸菜鱼,卤大肠,红烧肉的菜谱自然都在,还罗列了不少其他的菜谱。徐宴快速扫了一眼,见上面还列了至少三道名为火锅底料的做法。

“说句实在话,只要香辛料用得好,任何手艺好些的大厨做出来都只会比我好吃,是决计不会比我差的。”

苏毓说的这话,徐宴当然明白。她是家里做菜,哪里比得上酒楼里在厨房打转几十年的手艺人?味道之所以好,不在于做菜的功夫,而在于她的香料配方。

“我的配方是十分有价值的。”苏毓指着一道名为‘火锅底料’的菜道,“尤其这几个配方,只要拿到手,家里有铺子的,多开几家,绝对能钻个满盆钵。”

“那你是怎么想?”话说到这份上,徐宴自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襄阳这边下属的村镇做吃食的大酒楼不多,县城里头倒是有几家家大业大的。”

“金陵应当更多。我打算去金陵碰碰运气。”

苏毓想到后世全民吃火锅的风尚,忍不住又道,“这些方子得卖给识货的人。而且就是卖,也得有实惠的卖法。若是不分缘由地随意卖出去,算是浪费了这些好的方子。老实说,今儿来的那苏公子就是个不错的买家,不知他有没有做吃食生意的打算?”

苏毓这么一提,徐宴摇了摇头:“他应当明后日就回京了,往后不会再回来襄阳。况且,亲兄弟还明算账,若当真要做买卖,还是切莫与熟识的人牵扯为好。”

这倒也是。苏毓憋了憋嘴,也不提这事儿了。

夜里风大,越到半夜就越冷。起先两人为着炭盆烤火还撑得住,坐到后来就有些坐不稳了。徐宴第三次扶正苏毓的肩膀,忍不住劝她了:“实在撑不住便去睡吧,我来守着便是。”

苏毓实在坐不住就点点头,晕头转向地回屋去睡了。

徐宴一个人坐在炭盆旁,暖黄的火光照着他平静的脸。不知在想什么,他眸色愈发的幽暗深沉。

四下里除了往来呼啸的寒风,寂静无声。柴火剧烈地燃烧,间或噼啪一声脆响。徐宴于是又将苏毓留在桌上的那些废纸拿过来瞧。虽然潦草,但也能看得出笔走龙蛇,甚为好看。

换了一个芯子这种事徐宴是没想过的,他只是在疑惑,为何毓丫来徐家多年藏着自己识字甚至擅长书法的本事?

看这字,明显就是下过功夫去练的。一般识字没几年或是没天赋,根本练不出这字。

徐宴想不透,不过他能想的透才怪,苏毓的字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打小练字练成的。这个年代没有过颜筋柳骨,也没出现过王羲之赵孟頫之类的书法大家,才这般稀奇。不然苏毓的这一手漂亮的行楷不会这般引人注目。

徐宴心思纷乱,但想得多也无用。字体这事儿苏毓若是不说,谁也猜不到点上。

静默许久,徐宴将纸折起来放回桌上,只能将此事归到毓丫的身世上。虽然不知毓丫幼年遭遇了什么,但冲着这一手好字,她就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出身。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缓慢地点动着。细长的骨节和白皙的手背比外头的雪还白,火光照着他那双眼睛,明明平静的神情却格外的冷森森。不管毓丫曾经是什么身份,但沦落到被当奴仆卖到乡下来。家族若覆灭了便罢,家族若还在,家中必然也是一团糟污的。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守了一夜,徐宴是五更天的时候睡下的。次日初一,按照习俗,村里人都是初二开始走亲戚。徐家没有亲戚,一家人就关着门睡大觉。

就在徐家父子睡得正熟,安静的村庄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苏毓是辰时便醒了的,在炕上自虐。她如今这般日复一日地坚持锻炼下去,当真给将这具身体给拉开了。毓丫本身骨架条件就优越,这会儿别的不多说,至少人挺拔看着气质就好,如今就算是穿那破烂的也不显得寒酸猥琐了。

外头吵闹声越来越大,拉扯间还有女子的哭声和妇人尖利的叱骂。苏毓推开窗,伸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离得不远,跟徐家隔了百十丈的距离,一堆人围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毓正好练了一身汗,又换了身略微厚实些的衣裳,预备再出去绕着村子跑一圈儿。

推开院门出去,正好碰上了隔壁看了热闹回来的强婶子。

强婶子自从那日被徐乘风那小屁娃子丢了丑,这两天看到徐家人脸色都阴阳怪气的。但这会儿着急看热闹,忘了两家闹不愉快。她凑上来就跟苏毓八卦:“你晓得吧?就王根她家的桂花,听说年前六七月份的时候被人弄大了肚子,闷在家里流了。这会儿孩子的奶奶闹上门来了!”

苏毓眨了眨眼睛,昨儿徐宴才说过,今儿这事就捅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