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须臾,徐宴将信件伸向了烛台。火苗无声地摇晃拉长,火星子燎上来,瞬间燎燃了信纸。
他掀起茶托上的一个杯盏,眼睁睁看着信件卷曲着变成粉末,冰冷的脸色渐渐趋于平静。鸦羽似的长睫低垂,遮掩住了他眼中的情绪,屋里安静得只剩下苏毓的呼吸声。
许久,廊下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响,漂亮的小娃娃脸从门外伸进来。徐乘风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与屋内沉思的徐宴不期然对上:“爹。”
他声音小的只剩气音,“娘还没醒么?”
只这一瞬,徐宴的眼神恢复了清澈。
他缓缓站起身,乘风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小脚踩在地毯上都没声儿。他小跑着到苏毓的身边,手指在苏毓的脸颊上摸了几把。暖烘烘的热气捂得他手指展开,他眉头担忧地皱起来:“爹,你说娘白日里睡这么多觉,她晚上还睡得着吗?”
“这事儿不如等你娘醒了,问问你娘。”这个点,该用晚膳了。
小屁孩儿手指在苏毓脸上作弄来作弄去,一会儿摸摸肚子一会儿摸摸脸的。
苏毓本来睡得香甜,这会儿梦里就老有虫子在她脸上身上爬。惊吓了半天一个用力睁开眼,跟一双葡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小乘风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悻悻地把手收回去。嘴一咧,就附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娘,你醒啦!咱们是不是该用晚膳啦!”
苏毓没忍住,两手捏着小屁孩儿的两腮的肉往两边一拉。小孩儿的脸跟糯米团子似的,一扯就拉老长。这小孩儿也不晓得疼,脸颊都被扯这么长了还一个劲儿地冲他娘笑。
笑着笑着,苏毓那点刚冒头的起床气就给笑没了。手松开,小孩儿白嫩嫩的脸颊都是红的。
苏毓摸了摸又有点心疼,懊恼自己下手没轻没重。问他疼不疼,小孩儿也不晓得疼:“娘,我想吃糖醋小排骨了!还有蛋糕!我都好久没有吃过蛋糕了!”
徐宴见她起身困难,赶紧过来扶。然而他手才搭到苏毓的胳膊上,就看到苏毓脸色变了。
“怎么了?”
徐宴揽着苏毓,想将人扶起来。只是他手上使劲儿,苏毓却稳稳地坐着不动。不仅坐着不动,脸上的笑意仿佛凝滞了一般僵在脸上。她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徐宴欲哭无泪:“宴哥儿……”
徐宴被她这幅神情吓一跳,正色起来:“疼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不,不是,”苏毓觉得不是自己错觉,她的下身正一股一股的暖流涌下来。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不出意外她应该是羊水破了。苏毓还没有感觉到阵痛,两腿滑滑腻腻,就是有点起不来身,“宴哥儿,叫稳婆,叫大夫。我,我的羊水好像破了……”
徐宴本来还以为她哪里疼,一听羊水破了,心顿时就慌了:“莫怕,莫怕,我这就去找大夫!这就去找!”
苏毓抓着他的胳膊,徐宴慌得不行。刚要走,又折回来看苏毓。苏毓的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尽了,白惨惨的,看得他心惊肉跳。蹲在苏毓旁边懵懵懂懂的徐乘风,嘟着嘴巴,小孩儿根本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爹娘慌就跟着慌。两小肉手攥在一起,特别怕:“爹,爹你别走啊!”
“乘风,你看着你娘,千万别叫你娘摔着了!”徐宴嗓音都崩成一条线,“爹这去找大夫!”
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他爹让他看着娘,他便瞪大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毓。但是徐宴走开他又慌,只能含着哭腔苦巴巴:“爹你记得快点回来啊!”
徐宴大步离开,走得太急,还被地毯绊了一下,差点栽倒。但这时候也顾不上栽倒不栽倒,他出了屋子便连忙叫人。苏家早已为苏毓准备了稳婆和产房。徐宴人一走到外间儿,就有仆从凑上来。徐宴也不认得这些仆从谁是谁,指着其中一个年长的便道:“毓娘羊水破了,快点传大夫和稳婆!”
他指的婆子刚好是李嬷嬷,就是这院子里管事的。
李嬷嬷当下不敢耽搁,立即调度起来。烧水的烧水,叫人的叫人。
这番动静,将整个苏家都惊动了。苏恒人还在苏李氏的屋里,听见动静话都来不及给苏李氏交代一声,披了件衣裳便快步往凌霄院赶。苏家各个院落都被惊动了,鹤合院那边老太太人都睡下了,听到传话马上穿起衣裳就坐着等。
徐宴看李嬷嬷安排下去,立马折回苏毓身边。
苏毓这会儿已经感觉到阵痛了,她手揪着徐宴的胳膊,疼得脸都青了。一旁徐乘风被吓得不轻,咬着下嘴唇,那眼泪都在眼圈儿里打转。徐宴唤了如月过来要将人带下去。小屁孩儿死活不肯走:“爹!爹你告诉我娘她怎么了?她是不是要死了啊……”
“呸呸呸,小孩儿说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匆匆赶过来的白清乐一把抱住揪着徐宴衣袖不放的孩子,忙捂住他的嘴儿,“你娘这是要生了!弟弟妹妹要出世,可万万不能瞎说话!”
小孩儿眼泪挂在眼睫上,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弟弟妹妹要出世?”
“是啊!”白清乐又急又高兴,按住小孩儿的手就不让他阻拦徐宴。
徐宴手上用劲,一把将苏毓打横抱起来。正当这时候,李嬷嬷安排好了产房和稳婆马不停蹄地跑进来。徐宴抱着人便要往产房去。步子走得大,他也来不及叫李嬷嬷指路,问了产房的位置便赶紧将人抱过去。只是走了两步跨出屋门,他想起来让如月去府外,给白彭毅府上报个信。
如月不懂他这么吩咐是何意,但得了徐宴的吩咐不敢耽搁,撑了一把伞就往白彭毅的府上报喜去。
苏毓人窝在徐宴的怀里疼得脸颊都抽了。曾经听过许多关于生育疼的话,没有切身感受过,是从未理解。此时亲身体验才知道有多疼!苏毓疼得脾气上来,忽地往上一趴,一口咬住徐宴肩膀。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咬了也不疼。感觉肩膀上蚊子叮一般,徐宴还不忘安抚:“仔细点儿,别崩了牙。”
“我疼,你也得疼!”苏毓咬着人,声音都嗡嗡的,“咱俩谁也别想跑!”
“行,我不跑,”徐宴声音清悦得像风像雨,冰凉得一瞬间能浇灭人心中的火气。他此时走得稳当,不疾不徐地提议道,“你若不解气,咬脖子,脖子上肉嫩。”
苏毓:“……”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说咬脖子就咬脖子?苏毓疼起来脑子不做主, 牙帮子咬酸了,就伸手去掐徐宴的脸。
徐宴本就是极清隽的长相,有骨相撑着, 腮帮子上没多少肉。苏毓拉扯了半天就只是将他两颊的肉给拉红罢了。他肤白, 一红便特别明显。徐宴也不在意, 任由她捏着往两边扯。
两人进了产房, 立马就有仆从端着一大碗的鸡丝面送过来。送到苏毓的手边, 嘱咐道:“主子,先用些吃食下肚。生孩子还得有力气才能生。”
苏毓一觉睡到刚刚才醒,晚膳还没用。鸡丝面端过来,她便坐在床榻上开始吃。
肚子疼了一会儿又不疼了,除了身下滑腻腻的感觉不太舒坦,到又好似好了。苏毓捧着鸡丝面吃得欢,倒是将一旁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徐宴给看笑了。他一笑, 屋里慌张的仆从就静下来。徐宴咳嗽了一声,搬来一个凳子, 干脆就坐在苏毓的身边看着她吃面。
这般看着, 有仆从又端来一碗, 小声地问他:“姑爷可也来一碗?”
徐宴这样一幅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任谁也想象不到他捧着大海碗吃面的样子。但别看徐宴长得金贵,行迹做派上却没那么多讲究。仆从将鸡汤面端过来,他刚也好饿了。于是便接过来跟苏毓一人一大海碗, 就这么对面坐着吃起来。
定国公府这边小夫妻俩吃面吃得欢,白彭毅接到如月报来的信儿。当下就去命仆从牵来一匹马,连夜进宫给白皇后报喜去了。
消息递到宫中来的时候,白皇后正因为白日里见晋凌云一面余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