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也是徐宴的运气,因着被内阁和武德帝同时看中。他的密信有资格与上峰万宝园一道送达内阁。即便他只是随万宝园南下处理洪涝一事。
虽然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未雨绸缪,但不可否认,徐宴其实也期待预料会落空。但显然情况往徐宴预料中的方向发展了。救济站才点名了十个腹泻多日以后高热的病人,这几日,已经扩展到二十三人。其中吃过浮尸的人有三个,其余二十个人谨遵官府的命令,没有食用过任何腐烂的动物尸体。
然而这一发现,并没有引起了极大的重视。万宝园并不认可徐宴瘟疫的说法,认为他在危言耸听。他仍旧固执地以为这一切是徐宴为了证明自己决定的正确,故意使坏点子,夺权。
徐宴与他争执无果,只能作罢。
事情一晃儿又过了几日,徐宴已经命人将这二十三人单独收容。不仅如此,还下令让救济站的所有官府人员,出入必须严谨遵守日日沐浴更衣的习惯。他寻来当地的大夫,对救济站的百姓进行救治。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不过三天,这一个救济站的所有灾民都出现了腹泻的状况。
赣南城中的粮食也越来越拮据。洪涝阻拦了入城的路,山区的路靠边,东西很难运送进来。粮食的短缺造成了一种所有人屯粮囤药的局面。哪怕官府宣传并非瘟疫,有朝廷供给,依旧稳定不了民心。城中的达官贵人抢空了粮店,药材也在短时间内全部售空。
缺乏药材和粮食,气氛越来越紧张。
徐宴不愿再等了。当地的大夫尚且无法肯定病症是不是瘟疫,徐宴的内心已经做出当瘟疫处理的结论。但万宝园这人铁了心跟徐宴对着干。无论徐宴如何解释,他都选择闭目塞听。
这番行径,最终还是惹怒了徐宴:“将北迁的消息放出去。不管万大人如何说,这件事必须放出消息。让所有人立即准备,三日后城外西北边集合。”
万宝园没有下令,官衙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都犹豫不决。
徐宴眼中锋芒一闪,冷下脸来一锤定音:“出了事,本官负责!尔等听令行事便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徐宴一意孤行, 有犹豫的,也有觉得徐宴疯了严词拒绝的。毕竟北迁并非一件简单的事。他们如今所在的赣南城池,城内有不到三千人。全城百姓北迁根本就不切实际, 且不说运送过程难度有多大, 这么多人得需要多少银子才能维持?双方争执不下, 光是官员便分成了几派。
如今他们所在地乃赣南的婺城, 婺城下属村庄遭遇洪灾严重,但城内却没有受太大的影响。换言之, 城中人没亲眼见到洪涝的惨状,并不愿背井离乡。
事实上,除了救济站无家可归的人听从徐宴的指挥, 城中人不愿跟徐宴北迁。
“大人,”刘觅忧心忡忡,这几日,亲眼看到救济驿站的情况恶化, 刘觅如今比徐宴还焦心。不过耽搁了十日, 从二十三人已经增扩到三十七人,“这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徐宴再三地提出解决方案被各种理由推迟,他不会再等了,“明日就去城中将事情始末贴出公告, 让所有愿意离开的百姓带上粮食和行李, 准备启程。我等先在婺城的西北门等着。给百姓三日收拾,三日一过, 所有到达的人一起出发。”
“万宝园那边如何?”廖原有心担心, 万宝园这人非常有意思。一面瞧不起徐宴,一面又将最难的事情推给徐宴。明明本身没有多少才能,却抓着权势不放。赣南这边的洪灾情况已经这般严重, 他本身不曾亲自下乡去了解。人就龟缩在婺城这一亩三分地,一拍脑袋便做了决定。如今徐宴将疫情的实况都递到他的手边,他还依旧选择闭目塞听,认为这是徐宴在故意耍手段夺权。
“不管他了么?将这些人丢在婺城行么?”
“万大人想必自有妙计,不牢我等操心。”徐宴十分冷酷,“明日去粮仓调粮,能带走多少带多少。”
廖原闻言就笑了。他惯来就喜欢徐宴做事的方式。夏虫不可语冰,有些人值得你费心思,有些人则不值得。对于递到手里木浆不要还恶意打翻的这些人,确实没必要救。
耸了耸肩,廖原唯一担心的,“或许调不走太多粮食。别的好说,粮食可是大忌。还别说,大人您这般行事,指不定正好应了万宝园的小心思。他不是一直看不惯您?这回好了,正好抓着您的大把柄,往京城参上一本。届时若是再出个么么事,都推到大人您的头上,博一个一心为民为朝廷的好名声。”
徐宴闻言不禁笑了:“那正好,等着他参我一本。”
万宝园如今优哉游哉的态度,无非是在等大雨彻底停,再疏通河道,应付应付便算治了水。他的心思,徐宴看得透透的。以为雨停了一切都好解决,徐宴抬头看着天空,不禁冷笑。
赣南这边的大雨从去年十一月下旬便下到三月中旬,断断续续的也有小半年。下下停停,虽说初初没有造成多大灾害,但下个两三日,中间停个几日又会再下。如此,反复几回。久了成灾。上游的河道花了些时日疏通,水位涨了不少,但如今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排洪。
盯着雨幕许久,徐宴头也不回地问:“按照规律,这雨,三日后该停了吧?”
“应该是的。”廖原也缓缓走过来,抬头看起了漫天的雨幕,“再过不久,就该入夏了。”
南边有梅雨天,一般是入夏以后。今年的反常天儿,谁也不确定赣南今年的梅雨天还会不会像往年一般多雨。不管有没有梅雨,三月已过,再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要入夏。春耕时节已经耽误了,南边粮食减产甚至短缺已经是定然的局面。
“那便三日内安排好所有事宜。”徐宴抬手接了一点雨水。冰凉的雨水打在手心,已经没了冬日的寒气。徐宴说着话,命人去请备马车,“粮食的事情,本官去跟万大人谈。”
说着话,徐宴便趁着雨势,乘马车赶去县令府。
万宝园确实是厌恶徐宴,事实上,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嫉妒。万宝园虽是万家子嗣,但也是走科举举士的路子上来的。不同于徐宴年少英才,三元及第。尚未入仕便被首辅万国凡老爷子看中,至此仕途一帆风顺。万宝园是从十九岁下场科举,一直考到三十三岁才步入仕途。
十三年的科举,最终也只是以同进士出身,步入官场。
家中长辈的多番照拂,靠着族中叔公的人情,入仕十五年,人情往来不知砸了多少银钱,他才在快五十岁将将取得了一点成就地位。结果徐宴这个寒门出身的毛头小子,就轻轻松松走到了跟他平起平坐的位置。两厢一对比,他心中委实接受不了。
出京城之前双方客客气气,一到赣南婺城,万宝园便毫不掩饰自己对徐宴的厌恶。尤其是在看到徐宴不慌不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做派,他就觉得膈应万分。
不可否认,否决徐宴的提议他是有搓徐宴锐气的私心,但更多的还是徐宴猜对了。他确实对这雨水不以为然。南方多雨是自古以来都有的,大历水经注里就注明了这一点。只要是饱读之士都清楚,南方的雨水来来回回的下,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今年的雨水格外多,确实造成了一点点问题。但只要他们将河道疏通,让暴涨的河水南下入海,这很快就不是大问题。
所以对于徐宴的危言耸听,万宝园从一开始就是嗤之以鼻的。么么要让百姓北迁?么么瘟疫爆发了要出大事?不过是未经事的读书人异想天开罢了。
“你要粮食,本官可以给你。”万宝园觉得自己对徐宴已经足够客气。若是旁人,明摆着带一个年轻官员出来混资历,定然是要有不忿的。他不仅没有限制徐宴的种种可笑行为,还采纳了一些他的建议,足够说明他心胸宽广了,“但是城里的人也要吃,本官给不了你多少。”
“三千石,”徐宴一张口便是一个惊人的数,“婺城有五个粮仓,下官只要三千石。”
万宝园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徐宴。
“大人,”徐宴丝毫没有为自己狮子大开口心虚,不仅如此,他还张口要,“下官会带走一批无家可归的难民,去北边安顿。这些粮食并不算多。除此之外,下官还要些人手。”
婺城是个鱼米之乡,多雨靠南的气候让这一片地域的粮食产量比北边多上一倍。说实话,婺城的粮仓确实算是仓廪足。但三千石粮食,等于端空足足一个粮仓,徐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万宝园脸色极其难看,他干瘦的身子从座位上坐直起来,盯着徐宴:“你再说一遍。”
“大人大可不必如此,下官既然要这么多粮食和人手,自然会带走相应的灾民。”
徐宴笑了,“再说,赣南的灾情您已经上呈朝廷。朝廷清楚赣南的情况,必然会予以相应的支援。不久之后,便会又朝廷的拨款和粮食送到,您何必为这一个粮仓的粮食与下官斤斤计较?”
万宝园其实心里清楚,过不久,朝廷赈灾款和粮食都会送到。但是他就是不想看到徐宴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模样。这种人与人之间差地别的区别,让人十分恼火。
两人对峙了许久,但最终,万宝园还是选择将粮食和人手都给了徐宴。这可当今嫡公主的驸马爷,万岁爷的嫡亲女婿。他一个小小的不成器万家子弟,也不可能跟皇亲国戚僵持不下。但东西虽然给了,不代表他不会将徐宴的狂妄和自以为是上奏给内阁。不过一个小小的洪灾,他便能危言耸听到此等地步。可见此人心浮气躁,不堪大任。
万宝园怎么想,徐宴管不着。他拿到了想要的粮食和人手,立即就着手带人北迁。
“大人,救济站的那匹人怎么办?”刘觅这段时日一直在救济驿站,严密监控灾民的情况。不仅仅一个救济站,已经有两个救济站的人发生腹泻发热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