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乱世宏图 酒徒 4301 字 2天前

“嘴硬,有本事你当着你家千金的面儿说这话!”刘知远又撇了撇嘴,再度笑着打趣。跟常思两个,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相交了多年的异姓兄弟。

事实上,他们两个也的确算得上是异姓兄弟。早在刘知远自己还于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帐下做一个骑将的时候,常思就是他的亲卫都头。随后一路持盾相伴直到如今,非但在战场上,替他挡下过无数明枪暗箭,在前几年大晋朝的汴梁城中,也将无数阴险的杀招替他化解于无形。

可以说,如果没有常思,刘知远连自己能不能活到今天都不敢保证,更不敢想象自己差一步就要成为九五至尊。所以他无论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常思对自己的忠诚。

并且对于常思这个人,刘知远也非常地了解。贪财,好色,并且有些势利眼儿。才能做个黄忠、赵云那样的爪牙之辈绰绰有余。倘若让此人去出镇一方的话,恐怕用不了三个月,就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回来!(注1)

也正因为了解常思,并且相信对方的忠诚,刘知远才爱屋及乌。听了杨重贵替常思的女婿转达了求见只意,便立刻下令招其入内。打算在自家侄女出嫁之前,尽可能地替她把一把关。免得老兄弟常思真的看走了眼,日后追悔莫及。

他这番心思,不可谓不周全。谁料,偏偏有人就喜欢显摆自己本事大。没等韩重赟应宣入内,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俯身及膝:“启禀汉王,微臣有一件事,想请汉王明察!”

“你?”正在跟常思说笑的刘知远猛地将头转过来,狼顾鹰盼,“苏书记,你又有什么事情?刚才本王不是交代过,叫你立刻去追查那支羽箭的主人了么?”

“微臣知罪!”掌书记苏逢吉被训得面红过耳,却不肯立刻退下。而是又躬身施了第二个礼,大声补充道:“请主公准许微臣把话说完。若主公认为微臣的话乃无的放矢,微臣愿领任何责罚!”

“说罢,别啰嗦!”刘知远摆了摆手,冷着脸吩咐。

虽然觉得苏逢吉的行为扫兴,但多年用人识人的经验却在心中告诉他,苏逢吉不是个不知进退的妄臣。相反,此人平素处事圆滑狡诈,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地,去跟比他地位高出一大截的常思过不去。

“微臣当初曾经向汉王举荐郭允明出任武英军长史。此番能从民间寻回二皇子,郭长史功不可没。然而据此人数日前给微臣的书信所言,宁将军的女婿韩重赟,行事似乎颇为轻佻。只是因为曾经跟二皇子有过私交,就三番五次,试图替其遮掩身份。并且还曾当面顶撞其父,认为韩将军不该将二皇子送往太原!”

注1:陈寿在三国志中,对赵云和黄忠的评价。原文是:黄忠、赵云强挚壮猛,并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欤?陈寿其人才华横溢,但品行颇为不佳,著述《三国志》时,对蜀汉将相多有贬低。后世很多人受其影响,都把黄忠和赵云定位为侍卫长这类的勇将,而不是一方统帅。

第六章 君王(二)

“竟然还有此事?”刘知远眉头一皱,双目当中寒光四射。

作为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的一方诸侯,他可以容忍麾下的武将们互相倾轧,可以容忍文官们贪污受贿,却绝对无法容忍有人居然敢挡在自己进入汴梁的道路上。

皇位面前无父子,更何况是别人家的女婿!而将二皇子石延宝立为傀儡号令其他诸侯,则是他迈向汴梁城中皇帝宝座的至为关键的一步。无论是谁企图破坏阻挠,都必须承受他的雷霆之怒。

“末将还没跟他见过面,不敢说此事到底有无!”看到两道无形的刀光向自己逼来,六军都虞侯常思笑了笑,轻轻摇头。“不过……”

稍微斟酌了一下,他继续笑着补充,“既然他人已经到了外面,主公何不亲自审审他?如果此事真的是他所为,无论是主公打他的板子,还是罚他的俸禄,于公于私,都是应有之举。末将亦不敢替他求情!”

“常将军可真会说话!”苏逢吉狠狠地剜了常思一眼,冷笑着撇嘴。

明明是一件该族诛的罪行,到了常思这里,居然就变成了打几板子,罚几个月薪俸就可以脱罪了事。还假惺惺地说不敢求情。不敢求情都如此宽纵了,若是敢求情时,汉王还不得因为他公然抗命而给他们翁婿两人加官进爵?!

被人当着所有文武的面儿嘲讽,常思也不生气。胖胖的大手抱在一起,非常坦诚地向苏逢吉行礼,“哪里,哪里,常某乃一介武夫,动刀子比动嘴的时候多。怎比得上苏书记,旁征博引,高谈阔论。谈笑间,便能杀人于无形!”

“你……”迎面撞上了一个软绵绵大钉子,顿时将苏逢吉撞得眼前金星乱冒。想再拿几句狠话还以颜色,一时间,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些什么,恐怕都脱不开“旁征博引,高谈阔论”八个字。只能强忍怒气将目光转向汉王刘知远,请对方替自己主持公道。

哪成想,汉王刘知远却不知道被常某人哪句话给说软了耳朵。摆摆手,笑着替双方打起了圆场,“克功,你不要耍无赖!虽然韩重赟是你的女婿,如果郭允明的指控为实,孤也绝不能轻饶了他。至于你,苏书记,你也不要听信郭允明的一面之词。虽然此子才华过人,心机却太深了些。若是不经历练打磨,实在不宜过于倚重!”

“遵命!”苏逢吉明明憋了满肚子青烟,却不得不拱手领命,后退归列。

“唉——!”其他一干谋臣以目互视,悄悄摇头。

汉王殿下什么都好,唯独护短这一项,有时候实在令人哭笑两难。

那韩重赟分明已经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苏逢吉对他的指控也是份内之举。但常思只是用了“于公于私”四个字,就立刻把这件武将公然抗命的重罪,轻飘飘地变成了自己家晚辈在长辈面前任性胡闹。而汉王殿下,居然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且开始怀疑郭允明信中所述,乃是为了跟韩朴争夺武英军的控制权。属于未必可信的一面之词,必须加以严格甄别。

在场的武将们,则一个点头微笑,得意洋洋。汉王能从一个小小的骑将走到今天,都是大伙舍生忘死陪着他打下来的。关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给人挑毛病的书生屁事?如果因为一个书生的几句谗言,就不分青红皂白处置了常思的大女婿,那才真是倒行逆施!

凡事就怕开了头。只要汉王今天扫了常思面子,明天说不定就会收拾左军都指挥使郭雀儿,后天便会责罚右军都指挥使史弘肇。然后一个接一个往下轮,在座的武将最后谁也跑不了。反正大伙平素粗野惯了,怎么可能像书生般一门心思做表面文章?又生得个个笨嘴拙舌,被人诬告了甚至连自辩的能力都没有!

正当文武们分成两波各怀心事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声,“报,武英军近卫都头,韩重赟拜见主公。祝主公早日驻跸汴梁,重整九州!”

众人闻听,立刻齐齐扭头。恰看看一个八尺多高,肩宽背阔的少年豪杰,远远地对着刘知远的座位躬身施礼。

好一个厚重沉稳的少年英杰,不怪常思能挑他做女婿!刹那间,先前还针锋相对的文臣和武将们,心中的意见竟然难得地达成了一致。

此人年纪只有十六七模样,比杨重贵还要年青许多。浑身也穿着一套银白色盔甲,看上去干净利落,仪表堂堂。但是于杨重贵不一样的是,此人的铠甲和战靴虽然纤尘不染,骨头里却没有前者那种傲然绝世的清冷,相反,他脸上谦和的笑容和微微躬下的身躯,会给人一种亲近淳朴的味道,让大伙稍微多看了几眼,就觉得此子放心可靠。

轻轻侧开头,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常思,透过高高隆起的“宰相肚儿”和笑得跟喇叭花一样大胖脸,亦仿佛隐隐又看到了此公当年的英姿。

想当年,常思没有奉命留在汴梁替河东应付大晋朝两任皇帝的时候,可不是像现在这般大腹便便的土财主模样。那时的常思,弓马娴熟,反应机敏,每战必亲提刀盾护卫于节度使刘知远身侧。只要有他在,河东节度使的大旗就永远不会倒下。而只要河东节度使的大旗不倒,便意味着刘知远本人平安无事。战斗无论进行得多惨烈,大伙就都有主心骨儿,绝不会因为惊慌失措而让对手白捡了便宜。

“你叫老夫什么?”唯独刘知远,丝毫不为韩重赟脸上的笑容和谦卑的姿态所动,依旧如一头金雕般坐在胡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重赟,沉声发问。

“主公!”韩重赟回答得不带任何犹豫,“末将乃武英军都指挥使之长子,按照咱们河东惯例,成年后替父执盾擎旗,出任亲兵都头!所以,末将斗胆称汉王为主公!”

“好一个咱们河东,好一个替父执盾擎旗。”刘知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出一脸恼怒。玉不琢不成器,越是前程远大的年青人,越需要长辈经常敲打。而对于麾下的老将们,有时候也得给他们一点教训,免得他们恃宠而骄。“你既然还知道自己是河东子弟,为何忤逆犯上,三番五次替二皇子掩饰身份?你莫非以为,老夫带着尔父,还有一众叔叔伯伯,打下今天这片基业过于容易么?所以才想暗中去给别人行个方便?”

一番话,只个字也没提自己要把二皇子石延宝握在手里的目的何在,却恰恰跟常思先前那“于公于私”四个字扣得严丝合缝!

于公,韩重赟作为汉军的一个在职都头,跟他阿爷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对着干,就是公然抗命,按律当斩!于私,汉军入主汴梁,代表着所有河东文武的共同利益,韩重赟千方百计替二皇子掩饰身份,就是自绝于亲朋,按家法抓起来乱棍打死也不冤枉!

追随了刘知远半辈子的常思,岂听不出对方话里的试探之意?刹那间,就犯了“哮喘病”。俯身下去,咳嗽不停,“嗯哼,嗯嗯,嗯哼。主公,主公,末将君前失仪,请,嗯哼,嗯哼,恩哼,请主公责罚!”

这也护犊子也护得太明显了吧!刚才可没见你主动请罪!苏逢吉看到了,忍不住又悄悄撇嘴。

常思的意图很明显,根本瞒不住任何长着眼睛的人。他是在向自家女婿暗示,用实际行动告诉后者,别在汉王面前死撑。该认错就立刻认错,看在一众叔叔伯伯面上儿,谁也不会过分为难你。

谁料韩重赟看似挺聪明的一个人,反应却着实鲁钝得厉害。对自家岳父常思那么明显的暗示竟视而不见,只顾当众大声扯谎,“启禀主公,末将从未替二皇子掩饰过身份。末将一路北来,甚至从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二皇子!”

“狡辩!”刘知远这下,可真的有些生气了。大手轻轻拍了下桌案,沉声质问,“小子,莫非你欺老夫年迈糊涂么?还是觉得老夫帐下这些文武,个个都已经耳聋眼瞎?”

“嗯哼,嗯嗯,嗯哼!”常思的咳嗽声,愈发剧烈。胖胖的大手不停地在身侧摇摆,恨不得直接告诉自家女婿该如何应对。

然而韩重赟却依旧两眼空空,好像既没看见他的手势,也没看到刘知远眼睛里头渐渐涌起的怒火,摇摇头,第二次向刘知远躬身施礼,“主公何出此言。切莫说主公尚未步入暮年,即便主公日后年逾古稀,也必将是赵之廉颇,汉之黄忠。末有几个脑袋,敢以为您年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