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雾翻滚,血浆一道道窜起,下落,接二连三。
白色的冷光在夺目的血浆中迅速回收,挡在枪锋前的二十多名幽州军惨叫着栽倒。剩下侥幸未被刺中或者只是受了轻伤的幽州军,大约还有四十余人,迅速转身,撒腿便逃。
没来得及披甲,没来得及持盾,手里只剩下一把割肉小刀,对上列阵而前的如林长枪,无异于螳臂当车。
螳臂当车,好歹内心深处还有愤怒和勇气做为支撑。而被逼着堵路的幽州军心里,除了恐慌之外,却什么都没有!
他们甚至,连转身逃走的机会都没剩下。站在第二排的幽州军兵卒,眼睁睁地看着前排的自家袍泽被刺中,眼睁睁地看着侥幸未被刺中或者只是负了轻伤的前排袍泽倒卷而回,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按照平素训练和战场上的要求,他们此刻应该上前补位,补全战死者的位置,将迎面推过来的乡勇堵住,一个接一个杀死。
而不趁手的兵器和血淋淋的现实却告诉他们,上前一步,必死无疑!
“吱——”又是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笛声。
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
成排的枪锋再度奋力前刺,刺中逃命者的后背,刺中发呆者的前胸。刺穿被冻硬的衣服,刺穿被冻麻木了的皮肤,刺穿皮肤和肌肉和骨头,将骨头后的内脏瞬间搅了个稀烂!
粉雾蒸腾,红光飞溅。
白色的雪地上,一道接一道,落满了滚烫的鲜血。
地面上的洁白支离破碎。
一个接一个圆睁着双眼的尸体,缓缓倒下,缓缓翻滚,耀眼的红迅速盖住杂乱的白,四下蔓延,无声无息。
站在军阵最前面两排的幽州军彻底崩溃,侥幸没有死在枪下者,转身尖叫着逃命,无论遇到任何阻挡,都一撞而过。
第三、第四、第五排的幽州军被溃兵撞得根本站不稳脚跟,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在对面的长枪没推进到自己身前,就已经东倒西歪。
而迎面走来的那支幽灵般的队伍,却对脚下的尸骸和迅速蔓延的血迹熟视无睹,继续踏着稳定的节奏向前,向前,枪杆平端,双臂微曲,枪尖上的血,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在寒风中落成一道道猩红色的斜线。
“吱——”“吱——”连续两记短笛声响。
枪锋前刺,回收,回收,前刺。红烟弥漫,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四排幽州军、连带着第五、第六两排同时崩溃。来不及逃走者,被枪锋从背后刺中,倒地惨死。反应相对迅捷者,挥舞着短刀,狼奔豸突。
幽州军的后方,就是契丹辅兵和打草谷。
在滴着血的枪锋前,他们不比幽州同伙更有勇气。
“阿巴亥,阿巴亥……”还没等乡勇们的长枪刺到近前,大部分契丹辅兵和打草谷,已经转身逃走,任凭负责督战的十将们如何砍杀,都绝不肯站在原地等死。
也有极少数辅兵和打草谷,总共加起来也不够二十个,被天空中飘飘荡荡的红雾,给逼出了几分血勇。挥舞起拴东西用的皮索,扛粮食用的担子,还有切肉用的短刀,叫喊着逆流而上。
他们不是正兵。
他们或者因为犯罪,后者因为出身于被征服的部族,只能给正兵做牛做马。只有极少数幸运儿,在经历过多次战斗之后,才能有机会补入正兵行列,同时忘记自己原来的族群,被彻底当作一个契丹人。
他们今天逃走,估计也难免一死。
他们早就受够了,所以,还不如死个痛快。
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挥舞着不同兵器,彼此间既不排成队形,也不互相照应。如同飞蛾般,朝着枪阵扑去,三三两两,毫不犹豫。
他们这样做的后果,也正如扑火的飞蛾,转眼间,就尽数倒下。从开始到结束,都未能影响火光分毫。
“别管他们,整理队形,整理队形,朝着那些取兵器的家伙,继续推进!”郑子明吐出嘴中的短笛,大声做出调整。
没想到敌军崩溃得如此之快,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而众乡勇们,显然也未曾料到,传说中百战百胜,凶神恶煞般的辽军,今天的表现居然还不如大伙以前遇到的土匪。一个个面面相觑,胳膊和大小腿都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
然而,在郑子明和队伍中的都头,十将的提醒下,大伙却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也很快就调整好了阵形,沿河铺满积雪的山坡,缓缓推向了那些正在取了兵器的契丹武士。
早就知道这些契丹人会来,大伙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
早就听说甚至亲眼目睹过,堡寨被契丹人攻破后的结果,大家伙儿,对复仇充满了期待。
“长枪队,继续前推!听从陶大春的命令!”郑子明深深吸了口气,将长枪兵的指挥权,下放给了站在第一排的陶大春。随即,高高举起了一面金黄色的三角旗,“弓箭手听令,原地站立,挽弓,二号重箭,侧前方四十步,预备——”
一百五十张角弓,朝斜前方举起。弓箭手将标记着符号门类,专门用来杀伤无防护目标的二号重箭搭上了弓臂,随即快速将弓弦后拉。
“放——!”金黄色的三角旗果断下挥,羽箭腾空而起,在落日的斜辉中,呼啸着扑向目标。
第六章 疾风(四)
“纳姆,纳姆卡查!纳姆,纳姆卡查!”目标处,众契丹武士大声尖叫着,将刚刚拿到手的兵器在各自身前舞得如同一架架风车。
幽州军和杂兵崩溃得太快,大多数人契丹武士,根本没来得及披甲。少数动作最利索者,也只是勉强套上了半身,头盔、护颈、护心、护裆等必要防具,全都没来得及拿。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光凭着手中的兵器想挡住羽箭,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寒光从半空中疾飞而至,瞬间刺透兵器舞出来的虚影,溅起无数点点斑斑的红。(注1)
“呵呵,呵呵,呵呵……”一名套了半身皮甲的契丹武士,像喝醉了酒般,在耶律赤犬的战马前来回转圈儿。凌空而至的二号重箭轻而易举地射穿了他的铠甲,射穿了他的前胸皮肤和肌肉,贴着他的胸骨边缘射入了腹腔。
两道血柱贴着光滑笔直的箭竿喷涌而出,先被颤抖的尾羽搅了一下,化作断断续续的数段,继续上飞,然后迅速变冷,下落,在周围的雪地上洒出一串串花瓣状的血迹,妖艳夺目。
“呵呵,呵呵,呵呵……”契丹武士一边徒劳转动身体,一边挥舞兵器,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嘲笑着什么。而此时此刻,无论是求救,还是嘲笑,他都找不到目标。最终,他的面孔朝天空扬起,两只绝望的眼睛睁得滚圆,直挺挺倒了下去,尸体周围溅起一团缤纷的白。
“躲啊,朝战马肚子下躲。镫里藏身,镫里藏身,你们下了马就忘了吗!”耶律赤犬忽然扯开嗓子大叫,根本不管麾下的契丹武士能否听懂。手中铁剑也不停地挥舞,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数不清的羽箭从半空中射向自己。
他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然而,如此绝望,如此悲惨的死法,他却是平生第一次遭遇。他自己现在同样还没来得及披甲,同样手中也没有盾牌,万一对面的弓箭手拿他当成了目标,结果,耶律赤犬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