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家寨的农夫们,毫不犹豫地拿起刀。无论是当年跟着李有德一道结寨自保,还是这次跟着他一道奋勇反击,都未曾在贼寇面前后退半步。都未曾辜负身边的父老乡亲。
当他们打退了贼寇的进攻之时,他们首先想到的也不是论功行赏,裂土封茅,而是追上去,将贼寇打得更痛,让贼寇永远不敢窥视自己的家园!
与他们在一起,姓石,姓宁,姓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与他们在一起,你不用每天都尔虞我诈,亦不用时刻都斤斤计较。你只要跟他们一起付出,一起收获就行了。平素,他们会时时刻刻记得你的好;战场上,他们也绝不会落后与你分毫。
当年常思凭着他的五百弟兄纵横泽潞两州,曾经令郑子明无比的羡慕、
如今,他知道,他也有了一群同样可以生死与共的弟兄,并且,数量不止是五百。
“小子,接下来怎么打?你快拿个章程啊,所有人都看着你呢!”呼延琮穿过欢呼的人群走上前,大声追问。黑色的面孔上,同样写满了自豪。
“大当家可敢与郑某直捣敌军老巢?”郑子明笑了笑,扯开嗓子发出邀请。
通往陶家庄只有两条路,一条经过脚下这个山坡,另外一条则通向定州。韩匡美派一部分兵马前来送死,而他自己却始终没有带着大军从山坡下经过。这说明,幽州军极可能是取道逃向了定州。大伙现在扑过去,刚好能砸烂他来不及从老巢中撤走的尾巴。
“有何不敢?”明知道郑子明在激将,呼延琮却毫不犹豫地仰起头,大声回应。
“杀贼!杀贼!杀贼!”呐喊声,转眼将他的回应声吞没。众绿林好汉,都为呼延大当家的勇敢果断而感到骄傲。
“杀贼,杀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迅速朝四下挥了挥手,呼延大当家豪气干云。一转头,却又压低了嗓子,用几乎无法被任何人听清楚的声音补充道:“小子,你可有把握?我的大队人马可是无法及时赶到!”
“没有把握,但那又如何?”郑子明又笑了笑,轻轻摇头,“人这辈子,总得放手搏上一回!”
说罢,也不管呼延琮如何反应,径自走向陶大春、李顺儿等人,命令大伙去整队,将轻重伤号留在寨子里,归辅兵们照顾。其余尚有一战之力者,则立刻出发,直捣幽州军设在陶家庄的老营。
呼延琮原本胆子就大,先前的提醒,只不过是出于谨慎而已。此刻见郑子明浑然不惧敌军人多势众,当然也就豁了出去。迅速整顿好了麾下兵马,与众乡勇比肩而行,齐头并进。
两支队伍士气高涨,又俱走惯了山路。不多时,便杀到了陶家庄西侧路口。隔着老远,便看见里边一片狼藉。旗帜、帐篷东一堆,西一堆,倒了满地。无人照管的牛羊在营地内跑动,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栅栏后悲鸣。还有数十名正在往马车上装辎重的辅兵,发现有大军杀至,惨叫一声,转眼就逃得不知去向。
“幽州贼果然逃了,杀进去,截下辎重!”不待郑子明把队伍停下来观察仔细,呼延琮已经迫不及待,将大手一挥,带领众好汉冲向了敌营。沿途的铁蒺藜,鹿柴,转眼便被清理到了路边深沟,木制的营门,也被推得轰然而倒。
“呜,呜呜,呜呜呜——”陶家庄内,传来了一阵凄凉的号角。数伙盔卸甲歪的兵卒,跌跌撞撞跑出来迎战,被蜂拥而入的绿林好汉一撞,转眼就伤亡殆尽。
“别恋战,直捣中军。打乱留守辽军的指挥。”见对方如此不堪一击,呼延琮胆气更盛,带领麾下众豪杰,长驱直入。沿途无论遇到幽州军的战兵还是辅兵,皆砍瓜切菜般剁翻在地。
前后不过几个弹指功夫,幽州军的临时中军议事堂已经近在咫尺。跑动中粗粗扫了两眼,发现里边似乎还有人影晃动。呼延琮将长枪一摆,带着几名亲信率先扑上。还没等他一只脚踏进院门,耳畔,忽然有一通鼙鼓声炸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紧跟着,两支军容整齐的队伍一左一右,如狂风般卷到,将呼延琮和他麾下的绿林好汉们,恰恰夹在了正中央!
第十二章 少年(十一)
“不要慌,跟着我一起往外杀!”呼延琮暗叫一声不好,立刻红着眼睛,高举起兵器,号令麾下弟兄们跟自己一起突围。
话音未落,耳畔却传来了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声音,“左营顶住左边,右营顶住右边。郑巡检就跟在咱们身后,辽贼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哪个……”呼延琮愤然扭头,恰看见自家儿子呼延赞,带领着一票弟兄,扑向了左侧的辅兵。手中长枪所及之处,敌军纷纷躲避。
“伏兵没多少人!姓韩的不知道咱们在!辽贼主力跑了,这场埋伏是专门给郑子明准备的!”呼延云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瞬间揭开了所有谜底。
幽州军内并非没有爆发时疫,郑子明和呼延琮两个先前的判断也没有出错。幽州军在派出了韩匡献虚晃一枪同时,的确趁机撤离了陶家庄。只是韩匡美老谋深算,知道他必然会受到追杀,特地在陶家庄留下几两支伏兵,打算趁郑子明追杀他心切,反咬一大口回去而已。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仰天发出一声狂笑,呼延琮带领右营扑向了右侧的敌军。手起鞭落,将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家伙打成了滚地葫芦。
韩匡美不知道自己会带着弟兄来给郑子明助战,他留下的伏兵,就只会针对郑子明一个。而现在自己代替郑子明跳下了陷阱,引得伏兵尽出。稍微落后半步的郑子明,就可以于陷阱之外,打伏兵一个措手不及。
“好人向来有好报!”嘴里又冒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呼延琮扑向另外一名敌将,叮叮当当,将对方手中的钢刀砸得火星乱溅。
“老子是呼延琮,老子不是郑子明,你们这群蠢货,自作聪明的蠢货!”一鞭接着一鞭,他将对手逼得连连后退。黝黑的面孔上,写满了轻松与骄傲。
敌军准备不足,陷阱自然就不能陷住任何人。他先前试图跟别人抢攻之举,就不会给合作双方造成任何损失。相反,还可以被看做是为了照顾友军而主动做出了牺牲。歪打都能正着,呼延某人最近可真是吉星高照!
更令他感到无比幸运的是,在他发现中了埋伏,方寸大乱之时。第一个跳出来做出正确决策的,是他的长子呼延赞。而迅速对形势做出最全面剖析的,则是他的女儿!
有子有女如此,夫复何求?这一刻,呼延琮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即便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也能砸个粉碎。三招两式,打得对手吐血而走,于是又大叫了一声“跟我来!”,带领弟兄们就像朝着敌军队伍深处长驱直入。
留在陶家庄大营充当伏兵的幽州将士,原本就人心惶惶。被呼延琮父子各自带着弟兄一阵疯狂逆冲,顿时气焰就矮去了半截。就在此时,营地内又猛然响起一阵洪亮的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穿云裂帛。李家寨乡勇,真正应该被幽州军伏击的对象,排成两个严整的锋矢型攻击阵列,从伏兵的身后加入了战团。
“大春,顺子,你们俩去左翼接应呼延少将军,注意不要靠得近,避免误伤!其他人,跟我去接应呼延大当家。”郑子明扭头吩咐了一句,带领一个营头的弟兄,扑向战团左侧。从外围大砍大杀,替呼延琮和他手下的绿林好汉们缓解压力。
四百余名弟兄怒吼着挥动兵器,瞬间就将最外侧的敌军削去了厚厚的一层。原本正在与呼延琮死磕的幽州伏兵,不得不分出一大半儿人马来应付李家寨乡勇,对绿林好汉的威胁力急剧下降。不多时,就从两头接战,变成了两头挨打,队伍也由梯形迅速被挤压成了扁圆型,又迅速从扁圆型,被挤压成了一根长长的“铁棍”。内外两侧,火星四溅。
“给我杀,别让巡检司的弟兄给看低了!”呼延琮发现形势逆转,愈发兴奋得难以名状,扯开嗓子,用独特的办法激励军心。
“跟着我往里插,先将敌军切断!”郑子明在战团外侧,则非常冷静地做出了调整。“把队伍集中一些,小心幽州军狗急跳墙!”
乡勇们都是好兄弟,能少折损一些,就尽量少折损一些。而从规模上判断,留在陶家庄大营充做伏兵的幽州将士,很明显跟早上攻打冰墙的那支队伍一样,是韩匡美这只老壁虎刻意丢下来的断尾。
敌将既然断尾求生,自己这边就不能顺着其意思行动。尽快结束战斗,尽快去追杀幽州军的主力才是正理。至于不小心逃走百十个漏网之鱼,根本不用担忧。天寒地冻,四野里又被辽军折腾得荒无人烟,相信他们无法逃得太远。
“先别忙着杀人,先跟姓郑的汇合到一起再说!”此刻依旧头脑保持着理智的,不仅仅郑子明一个。紧跟在自家父亲身后的呼延云,也迅速做出了判断。
“你说啥!”正杀得酣畅淋漓的呼延琮闻听,猛地回过头来追问。
“没必要收拾这些杂鱼,韩匡美跑了,赶紧结束这里的战斗,去追大鱼!”呼延云瞪起一双杏眼,用自家父亲最熟悉的语言补充。
“还追?还,还来得及么?”呼延琮信手一鞭,将试图偷袭自己的敌将打得倒飞回去。然后继续大声追问。
“你不追怎么知道!不用担心伏兵,姓韩的麾下人马再多,也经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壮士断腕!”呼延云挥刀逼退一名对手,跺着脚补充。
自家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仔细”了,甚至有些小家子气。以前没有外人对照,还感觉不到。如今与那姓郑的家伙并肩而战,许多缺点立刻显得清晰可见。
“呸,那姓郑的没过过苦日子,自然豁得出去本钱!”下一个瞬间,呼延云又忍不住在心里替自家父亲辩解。“他的本领其实很一般,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