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就是对符家小妹的感觉了。的确,此女跟她姐姐符赢一样聪明,美丽则更在其姐之上。但是每次与此人接触,郑子明都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头被洗干净了端上砧板的活鱼,对方正手提尖刀琢磨着先从哪里分割一般。
“那个符二,绝对是个恶婆娘,谁要是倒霉娶了她,肯定会被搅得家宅不宁!”陶三春虽然心无尘杂,时间稍微久了,却也隐约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找了个跟自家未婚夫君独处的机会,绕着弯子试探。
“符老狼还未将她许人,你别那么咒她。”郑子明顿时感觉到心中一阵阵发虚,摇了摇头,笑着叮嘱。
陶三春闻听,心中顿时愈发觉得警醒,撇了撇嘴,继续补充道:“我哪里是在咒她?你看她,眉毛细得就像根草棍儿一般,嘴唇儿又薄得像两片树叶。再加上那比狐狸还尖的下巴,还有细长细长的脖子,活脱一幅讨债鬼……”
“行了,行了,就这点儿缺点,都被你给挑出来了。再继续挑下去,小心自己长针眼儿!”郑子明没有勇气睁着眼睛胡乱附和,笑着摆手打断。
“难道这些都不是缺陷么?还是你觉得她就是顺眼?”陶三春像护食的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亮出满口细细的白牙。
“这个,顺眼倒是不至于,但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郑子明又心虚地笑了笑,侧开头,坚决不与陶三春的目光交汇。
“那你说,她到底哪里好看?”陶三春却不想就此罢休,向前凑一步,扯着他的胳膊,探着头刨根究底。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看!”郑子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红着脸回应。然而,当看到陶三春那患得患失的眼神,顿时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明悟,“行了,他好不好看,都不关我的事情,我也不会娶她。你别故意针对她,符赢将来肯定会嫁给柴大哥。咱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我哪里针对她了,是她不请自来好不好?!”陶三春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笑了笑,摇着头撇嘴。“柴大哥也是,全天下那么多女人,偏偏要娶一个姓符的。”
“符赢还好吧,性子不错,人也聪明,还熟读兵书战策。”知道陶三春是“恨屋及乌”,郑子明抬手轻轻挠了挠她的头发,笑着开解,“况且柴大哥也不能自己做主,郭令公想要顺利拿下汴梁,就少不得符老狼的支持。”
这句话,可是正落在了点子上。无论符赢性情长相如何,恶毒或是善良,美丽或者平庸。柴荣都没有办法拒绝接纳她过门。这幢婚姻,从一开始就是符家和郭家之间的交易。只是当事的双方,都在努力让最终结果,变得看起来稍微美满一些罢了。
想到近日来大哥柴荣和符赢二人之间那幅情投意合模样,郑子明在替双方庆幸之余,心中隐隐又涌起了许多不安。
如果柴荣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符赢,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才不得不跟此女虚应故事的话,那他的下半辈子,岂不是一直要形单影只?如果柴荣对他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子,都能装出一幅情意绵绵模样,那他对待其余任何人的感情,还能有多少为真实?
用力摇摇头,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胡乱猜测。然而,心中困惑却像六月天的乌云般,只要飘过来一丝,就会越聚越多,越聚越浓,直到变成一场狂风暴雨。
“呼啦啦——”一阵寒风从窗户缝隙中吹了进来,将桌案上的纸张吹得满地都是。
郑子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快速俯下身去捡拾。“一页,两页,三页……”忙忙碌碌,就像自己刚刚在瓦岗寨白马寺中醒来时一样小心。
第十章 易鼎(六)
门从外边被人用力推开,一股更大的冷风吹了进来,将尚未来得及捡起的纸张,吹得如雪片般四下乱飞。
“谁……”郑子明有些恼怒的扭头,恰恰看到柴荣那方正干净的面孔,“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得到了辽国契丹军的消息!”柴荣俯身下去,一边帮他收拾纷飞的纸张,一边快速回应,“已经到了离城四十里外的老虎岭,今天上午刚刚扎下的营盘。弟妹,你不用回避,元朗、高怀德和符氏兄妹马上也会过来。咱们几个一起商量如何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原来那个柴荣,一上来就直奔正题,从不拖泥带水,也装腔作势。顿时,郑子明心中就涌起了几分愧疚,同时觉得自己的血液暖和了许多,笑了笑,低声提议,“干脆咱们一起去郑帅那边吧,要商量,也应该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儿,虽然他从来不会干涉咱们如何行事。”
“我已经让斥候去找郑帅汇报敌情,但是他接下来肯定会找咱们几个一起问计。所以,不如咱们先商量出一个可行方案来,然后再去请他老人家过目!”柴荣轻轻摆了摆手,笑着补充。
此番北上抵御辽寇,之所以让郑仁诲领兵,是因为郭威担心郑子明威望不足以服众。但事实上,郑仁诲在大多数时间,都把具体决策权交给了柴荣、赵匡胤和郑子明三个,由着兄弟三人放手施为。所以,当新的军情出现之时,柴荣习惯性地先找自家兄弟商量,而不是去请示德高望重的郑世伯。
“那也好,容我把桌案收拾一下,把舆图和米筹准备出来!”郑子明知道柴荣说的是实情,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干脆利落地点头。
“我跟你一起!”柴荣干脆地挽起衣袖,主动上前帮忙。
先前心中的种种困惑与怀疑,迅速烟消云散。郑子明笑了笑,默契地和柴荣两个铺开木盘,参照舆图和斥候实际探索,用粟米堆积山川地形。
不多时,赵匡胤和高怀德联袂而至,也熟练地打起了下手。很快,一个简陋却非常直观的战场模拟地图,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恰恰符昭序也带着两个妹妹赶到,二话不说也加入了队伍。根据柴荣手里的最新情报,将一面面代表敌我双方具体兵马的小旗,行云流水般插在了地图的相应位置上。
“来的是契丹军副帅萧天赐,麾下兵马大概有一万两千上下,其中四千为最精锐的皮室军。”柴荣亲手将一支纯黑色的小旗子插在了代表老虎领的米堆儿上,郑重做最后补充。
与其他各路亦盗亦民辽国兵马不同,皮室军,乃是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亲自创立的常备精锐。平素不事任何生产和放牧活动,一心接受各种战斗技能训练。因此,这支兵马虽然始终人数不多,战斗力却远超其他同行。特别是当皮室军骑在马背上展开冲锋之时,其威力,简直可用江河决口四个字来形容。当世同等规模的任何一只军队,都很难挡其锋樱。
作为将门之子,高怀德、符昭序和赵匡胤三人,也曾经从各自的长辈口中,听说过契丹皮室军的威名。见柴荣说得郑重,也跟着板起脸来,低声感慨:“怪不得从昨天开始,幽州军的表现比先前强出了许多,原来是来了撑腰的。”
“四千皮室军,不足以决定战斗胜负,但其对辽军的士气鼓舞,却不可小瞧!”
“想要挡住皮室军倾力一击,恐怕只有子明亲手训练出来的沧州军才行。可那样的话,最好结果恐怕也是玉石俱焚。”
“那就不跟他们野战好了。我就不信,皮室军还能骑着战马直接冲上城墙!”陶三春立刻将话头接了过去,大声提议。
别人可以不计较沧州军的牺牲,她却不能。沧州军的骨干力量,便是当初的李家寨和陶家庄乡勇。其中好些人,还是她的左邻右舍,从小就跟在身后的玩伴儿。无论其中任何一个牺牲,都会让她觉得愧对父老乡亲。
“皮室军从不亲自攻城,但有皮室军督战,幽州军就没了退路,只能前仆后继!”符姜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冷冰冰的,就像被隔在帘外的北风。
陶三春的眉头迅速跳了跳,本能地就像出言辩驳,然而话才到了嗓子眼儿,耳畔却又传来了符昭序那颇为敦厚的声音,“幽州,幽州军此番,此番肯定跟契丹军怀的不是一样的心思咱们,咱们前些日子已经验证得非常清楚了。但萧天赐带着皮室军一来,韩匡嗣老贼就没有胆子再消极应付。即便为了给契丹狗皇帝一个交代,也会狠狠疯上一回。”
“真正强行攻城,也不可怕。咱们粮草箭矢充足,守上半年都没问题。怕的是,契丹人利用骑兵绕路攻击咱们身后。”赵匡胤从敌军角度,迅速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以皮室军监督幽州军,把咱们逼得无法出城。然后其余八千契丹兵马,直扑邺都。郭枢密刚刚抵达汴梁城下,此刻最怕军心动荡……”
“绝不能让契丹一兵一卒绕向邺都!”不待他说完,柴荣就斩钉截铁般打断。“否则,咱们无论守多久,都没任何意义。”
郭威带领的复仇大军,即将与刘承佑的死党和爪牙们展开最后的决战。这种时候,任何不利因素,都可能干扰战争的结果与进程。所以,冀州是第一,同时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出现丝毫疏漏,都会令所有人抱憾终身。
没等大家伙表示同意或者反对,军帐内,却又响起了符赢的声音,“萧天赐已经来了,耶律察割在哪?如果只是看守退路的话,应该用不到留下八千骑兵!”
刷,所有的脸色,登时大变。齐齐将目光转向冀州背后。此番南侵的主帅耶律察割,可不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大伙都能看得到的空虚之处,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万一幽州军和皮室军,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障眼法。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悄悄带着其余八千契丹铁骑扑向了邺都……
静,屋子里死一般的安静。外边的寒风却吹得愈发暴烈,呼呼呼,呼呼呼,没完没了,一刻也不消停。
就在大家伙感到即将窒息之际,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子明,却缓缓从舆图上抬起了头,“大伙与其在这里瞎猜耶律察割的去向,不如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萧天赐驻扎在老虎岭,韩匡嗣的大营就驻扎在冀州城外。他们彼此之间,相距了足足有四十里……”
“如果,如果耶律察割已经绕路扑向了邺都。咱们,咱们即便打败了萧天赐,又,又有何用?”无法容忍他的思路如此与大家伙不合拍,符昭序第一个站了出来,低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