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杨廷和回到府中,脸色阴沉,显然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
杨慎早早便在书房等候。
简单的礼数过后,杨慎问道:「父亲为何要在反对陛下开矿这件事上,如此执着呢?」
杨廷和侧目而视,先前儿子完全站在他这一边,现在似乎连儿子都不支持自己这种近乎刚愎自用的行为。
「你在翰苑中,听到了什么议论?」
杨廷和问道。
作为一个父亲,在杨廷和看来,儿子态度的变化应该是受到周围人舆论的影响。
杨慎苦涩一笑,神情多少有些凄凉:「旁人都顾忌儿身份,自然不会在儿面前谈论今日之事,但就算他们不说,儿也知,此事上……他们都不会站在父亲一边。」
一句话,就让杨廷和感觉到自己已然是众叛亲离。
「父亲,其实在西山开矿的基本都是勳贵以及部分朝廷大员,若父亲坚持关闭西山的煤矿,他们肯定会群起反对,只怕对父亲日后施政不利。」
杨慎的意思是劝说杨廷和收手。
但杨廷和岂能不知其中诀窍?
甚至事后杨廷和也非常懊恼,当时自己为何那么冲动,居然当众跟皇帝翻脸?
仔细想来,好像一开始形势尽在掌控,一直到唐寅突然现身,为小皇帝说话,从那之后一切就变了,自己的情绪不再受控制,一心要将小皇帝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因此而犯众怒。
杨慎道:「好在朝堂上陛下也很冲动,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以儿的意见,父亲大可将陛下塑造成不学无术任意妄为的君主,如此可保父亲声名无损。」
现在的局势已发展到非要贬低皇帝,才能突显杨廷和正确的地步。
等於是说,要把小皇帝的名声彻底搞臭,以此体现杨廷和是个敢於直谏而得罪昏君的铮臣,至於什么开矿的勳贵和朝中大员也顾不上了,将他们当成既得利益者,就算明知如此会把他们推到小皇帝一边,也不能在舆论场上失败。
「你下去吧,此事勿用你多虑。」杨廷和板着脸喝到,以他的政治智慧,岂能不明白其中关节?
正如杨慎所分析的那般,只要在外人看来,小皇帝刚愎自用,跟朱厚照一般胡作非为,那此事就会成为罗生门,连今日不站在他立场上的那些大臣,回头想想小皇帝集权的严重后果,那他也能立於不败之地。
但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一旦捅破对父子俩的名声都是极大的妨碍,还不如先放手去做,再看情况有何变化。
……
……
杨廷和一心以为,小皇帝会因为跟他的矛盾,来个辍朝,或者在朝会上大放厥词。
只要小皇帝失态,那他杨廷和就赢定了。
只要别人都认为,杨廷和做得对,将小皇帝躁动的心给打压下来,胜利就唾手可得。
可他错了。
朱四在经过朱浩开解后,已完全放平心态。
现在的朱四清楚地知道,光计较西山煤矿的得失,已不是成败之关键,即便将所有煤矿都丢了,至少把人心赢回来,就不亏!
尤其是那些对杨廷和欺君和擅权有巨大意见的大臣,更是要将之拉拢归心。
所有朱四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当天该批阅奏疏还是批阅,甚至朱批时对内阁的票拟也多以采纳为主,第二天一如既往按时参加朝议,勤勤恳恳处理政务。
朝堂上。
唐寅不在,没有任何人提及昨日之事。
杨廷和面色阴沉,就等着小皇帝发火,可朱四由始至终都没提一句有关西山煤矿之事。
随着朝议继续,杨廷和觉得自己好像失去点什么。
「介夫,情况不对啊!」
朝会结束,内阁几人回值房的路上,蒋冕凑过来对杨廷和低声道。
旁边的毛纪分析:「或许是陛下知难而退,不想再起纷争吧。」
毛纪的意思是没什么情况,就是小皇帝昨天被杨廷和的强势给吓着了,小皇帝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皇位来之不易,只要杨廷和跟张太后联手就能废黜他的皇位,所以识趣地不敢再与文臣争论。
杨廷和显然不像毛纪这么乐观。
想赢得人心,首先要把朱四塑造成任意妄为、不按规矩行事的无道昏君,最好说他罔顾祖宗家法……总之怎么能恶心道小皇帝怎么来。
可现在小皇帝的作为,却又一股圣人风范。
昨天咱是斗得不可开交,但今天朕就能把旧事抛诸脑后,不以私人感情带到处理国事中来。
此消彼长下,那些文臣武将会怎么想?
他们一定会觉得,小皇帝是做大事的料,有着千古明君的潜质。
反观你杨廷和昨天做得太过分,一点都没有起到人臣表率的作用。
「怎么会这样?」
杨廷和怎么也想不明白。
以他之前的观察,以及对小皇帝的了解,觉得朱四应该是属於那种有点急才,但做事毛毛躁躁,却又很偏执任性,不听人劝的脾性,不然也不会在大礼议和开矿之事上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