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廷和一声不吭,别说他,连一旁其余四位阁臣也都是冷眼旁观,好像这件事跟内阁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明摆着的事情,无论你文官觉得多对的事,陈九畴留在大同的确名不正言不顺,皇帝把一个卸职的宣大总督调回京城,这算是皇帝胡作非为吗?要是你们觉得唐寅不合适当宣大总督,当初在唐寅出任时,就该反对到底,而不是一边同意,一边却又要安一个陈九畴在大同,挟制唐寅。
一个宣大,两个总制衙门,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
……
这场朝议,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众大臣出宫时,一个个表现得义愤填膺,嚷嚷着皇帝要祸害西北。
可出宫路上,那些本来应该去请示杨廷和意见的人,诸如在朝堂上跟朱四激烈争锋的乔宇和林俊等人,此时全都沉默不言。
没别的,便是因为他们也觉得,好像这次并不是皇帝胡搅蛮缠,反而是他们这些自诩正直的文臣,打着正义的旗号,要让皇帝在一个不能妥协的问题上妥协……宣大设俩总制衙门,这要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那得多不要脸?
朝堂上争的,嘴里说的,和现在心里想的,成了两回事。
内阁值房。
来到办公桌前的杨廷和,坐下来后,不出意外,蒋冕坐到了他对面。
「陛下态度坚定,明日或是最后的机会,若再谈不拢,或是陛下真要以锦衣卫拿人。」蒋冕提醒。
杨廷和道:「陛下这是在拿诏狱恐吓我等文臣啊。」
先前皇帝以锦衣卫拿了联名上奏的众多文士,可能是吃到甜头了,於是乎现在凡事谈不拢,直接威胁以锦衣卫去拿人,换作一般大臣,肯定会对此很担忧。
诏狱是什么地方,谁都清楚。
但杨廷和不怕。
你小皇帝循规蹈矩,那才是让我杨某人担心的,不怕你玩硬的,就怕你玩阴的。
以往我杨某人吃的全是阴亏,没有一件是你这个皇帝用蛮横手段所获得。
你越蛮横,那你当政的合法性越会得到舆论的怀疑,大义问题上,我杨某人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你,文臣也会跟我同仇敌忾……是你让文臣感到害怕
,他们一旦怕了就需要找人来为他们撑腰,是你帮我把文臣重新拧成一股绳。
……
……
就在杨廷和认为朱四已进退失据,只会拿诏狱吓唬人,这件事他已占据绝对主动时,当天下午,宣府的一份唐寅亲笔所写上奏,让杨廷和感到问题不简单。
唐寅请辞。
当刘春把奏疏交给杨廷和时,杨廷和也从刘春那儿仔细求证过后,才把唐寅的奏疏打开,果然是唐寅请求致仕的上奏……说是年老体迈,加上没有为官一方的经验,在西北力不从心,只想回乡静养云云……
蒋冕凑上前问道:「这是……以退为进?」
连蒋冕都觉得,或是唐寅用这种方式给朝廷施压,让朝中人明白把陈九畴继续留在西北的危害,让一个正牌的宣大总督无法施行政令,西北军政混乱的结果,就是给来年的鞑靼人以可趁之机。
但杨廷和思路很敏锐,马上感觉到,唐寅根本不是以退为进。
很可能是唐寅真的不想干了。
是个人都不想卷入皇帝跟文官集团的争斗中,哪怕是唐寅,也只是个普通文人而已,难道不怕名声败坏?
刘春问道:「若是来日朝堂上,陛下……会做何安排?此等请辞疏,陛下定不会准允。」
杨廷和目光凝视前方, 摇了摇头。
蒋冕问道:「介夫想到什么了?」
杨廷和微微一叹,道:「准允与否,全看谁来接替总制宣大军务。」
「何意?」
刘春刚入阁,根本听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
蒋冕则恍然。
费宏近前道:「此意,该是说,若接替唐寅的是陛下中意之人,那陛下便准允唐寅的请辞?是这道理吧?」
「呵呵。」
蒋冕苦笑了一下。
君臣的利益交换模式,却因为唐寅一份请辞的上奏,而变得如此公开化。
可以直接说。
这就是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