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玖安然无恙,陆瑶松了口气,也不急着过去看他,反倒上前两步,盈盈下拜:“北界上仙陆瑶,拜上昆仑天君。”
锦绣亦道:“天君别来无恙。”
昆仑天君不理二人,踱到红凝面前。
红凝抬脸:“救他。”
昆仑天君不答,目中的狠厉之色却减掉了几分,隐约透出一丝黯然。这个倔强的小儿子,和他的母亲一样,一样可以做出蠢事,当初推算到他的劫数,所以强行将他带回,谁料到他又偷偷逃出来,只为与这女子道别,果真天意难违。
半晌,他抬手,就在白泠消失的地方,有蓝紫色的微光聚拢,变作小小一团,缓缓飞入他袖中。
见此情景,锦绣与陆瑶互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当然,凡胎肉眼是看不见这些事的,红凝伸手,慢慢地在地上摸索:“白泠……”
“劫数既完,你最好忘了他。”话音方落,昆仑天君已从她面前走开。
陆瑶始终规规矩矩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旁边陆玖也垂首跪在地上,她低声:“舍弟实是无知,且看家父的面,求天君手下留情。”
“好得很,姓陆的小子!”昆仑天君看着陆玖,皮笑肉不笑,“小儿道行不深,倒劳动北界小辈出手教训。”
陆瑶与陆玖都不敢言语。
锦绣摇头:“人妖殊途,本就是他命中的劫数,天君何必动怒。”
昆仑天君道:“你的意思?”
锦绣道:“陆玖确是罪有应得,当按天条处置,不若来日面见帝君……”
“小儿命丧北界九尾狐之手,本王自与他算帐,”昆仑天君冷笑着打断他,双眉一扬,傲气尽显,“你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如今区区花神也敢接本王的刀,我倒想问问昊天,当真是欺我们昆仑无人么?”
见他话锋直指神帝,锦绣也不生气,微笑:“天君言重了,昆仑族术法独到,门徒鼎盛,能者辈出,连帝君提起也称赞佩服,锦绣怎敢不敬,方才实是情急失手,并无他意,若定要责罚,锦绣认罪便是,如今只望天君以令公子为重,不若先行归去,来日锦绣代为上奏,必为天君求得瑶池金莲露。”
陆瑶何等聪明,忙道:“北界愿奉上灵泉一盏谢罪。”
昆仑天君尚未答言,一随从怒道:“杀子之仇,竟要天君就此罢休?”
“原是失手,天君何必与小辈计较,反倒误了大事,”说到这里,锦绣叹息,“闻夫人只此一子,天君不看锦绣的面,也该……”停住。
昆仑天君果然冲疑,脸色阴晴不定。
锦绣道:“天君信不过我么。”
九界之水极为难得,六界交情都好,最难求的便是瑶池金莲露,昆仑天君明为臣子,底下却与神帝成分庭抗礼之势,本就担心神帝会为难,如今见他肯主动应承此事,思索再三,终是挥袖,冷冷道:“叫陆展去昊天跟前候着,本王再与他理论。”
紫气升起,五人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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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算平息,陆瑶转脸看锦绣,嫣然一笑:“今日幸亏有你,想不到阿玖竟闯下这等大祸。”
锦绣道:“也是他火候未到,尚能补救,须速速带他回北界。”
陆瑶点头,低声责骂兄弟。
见红凝仍坐在地上,锦绣缓步走过去,俯身扶她,轻声:“好了,起来。”
“我不记得了,”红凝推开他,双手仍是在地面胡乱摸索,终于痛哭出声,“白泠呢?前世,今世,我为什么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锦绣道:“他动了凡心,自当历劫,此乃天意。”
红凝不理。
“怎的还不明白?”锦绣拉她起身,安慰,“其实……世间万物都有循环转化之规,你何须难过。”
“那又怎样,”红凝挣扎,“循环转化,我去哪里找他!我呢!”她忽然转向陆玖,恨恨道:“今天不是白泠,灰飞烟灭的就是我,杀人偿命!”
锦绣道:“一切自有定数,你不会。”
红凝看着他半晌,道:“你为什么要为他说情?”
锦绣不语。
陆瑶眼波微动,莞尔,上前作礼:“舍弟确有不是,陆瑶代他向姑娘赔罪,姑娘且看在中天王的面上,饶他这次吧。”
红凝已知道中天王是谁,冷笑:“神仙也讲人情,赔罪就能让白泠回来么?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看他的面子?”
陆瑶笑而不语。
杏仙怎会错过讨好的机会,娇声道:“这是北瑶天女,也是将来的中天王妃。”
红凝倏地看向锦绣。
锦绣没有说话。
仿佛对着面镜子,照得心中一片雪亮,红凝忍不住低头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她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这才抬眸看着他,含笑道:“中天王不用内疚,你并不欠我什么,都是我欠你的,闭关实在无聊,那些药难吃得很,我竟坚持到今天,奇怪。”
空空的地面,什么也没有留下。
眼泪终于再次滚落,她摇头:“他一直以为,我修仙是为了他。”转脸看着陆玖,语气很平静:“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目光太狠,陆玖不安地看姐姐。
红凝收回视线,冷冷道:“天意?我只相信善恶有报,有北界王罩着,有你们袒护,妖狐就能随意杀人,连天劫也不怕,什么仙界,一样的勾心斗角徇私枉法,比人间还恶心,是我糊涂了,那种地方怎会有我想要的东西!”
锦绣道:“你……”
清脆的响声打断他,玉簪一折两断,被掷于地上。红凝后退几步:“我红凝发誓,今生后世永不修仙,否则就和它一样,叫我魂……”发不出声音了。
语气坚定,暗含嘲讽,发誓的人一如当初那般决绝。
锦绣俯身拾起两段玉簪,轻声:“总是轻易为别人发这样的誓么。”
凡人的感情,这样的神仙怎能理解?红凝看着他,渐渐地,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变作一抹嗤笑。
她不再理会他,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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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仙碰碰梅仙:“那就是昆仑天君与凡人所生的儿子?”
此事天庭明令禁止再提,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岂有不流传的,一万多年前,正宗神族与昆仑神族争拥天庭之主,分别是昊天帝君与昆仑天君,两族祖师约定互不插手,让二弟子闯天劫,能者为尊,谁知就在这当儿,昆仑天君却私自娶了一个姓闻的凡间女子,神与人怎能相恋,终于没能度得天劫,至使昊天帝君坐上天庭之主的位置。
昆仑神族失败,此事原该到此结束,不想后来又牵扯出另一件秘密。
当初昆仑天君为避劫,特意闭关修行,却不知是谁暗中将那名女子送上了昆仑山。
得知此事来龙去脉,昆仑祖师立即卜算,果然是正宗神族的人,一时大为震怒,昆仑天君与昊天帝君都是各自族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除了两派祖师,谁能知道他们的命数?因此他认定是正宗祖师指使,有违当初互不插手的约定,率部族登门质问,两派险些在南天门打起来。最终,锦绣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无意窥得天机,不慎泄露,引得部族动心设计,正宗祖师得知,当即削去他天神之位,贬为花神,算是勉强给了昆仑神族一个交代,幸亏锦绣人缘甚好,能算出昆仑天君的克星,足见法力了得,昆仑天君也有些佩服,此事才平息下去。
从天神被打回上神,昆仑天君重修五千年,晋升天神时又险遭大难,那位闻夫人为平息族中怒气,保住天君的道行,主动去了天火麒麟处,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梅仙本不喜杏仙,但提及此事,不免动容,垂首:“想不到昆仑天君也难度情劫,父子都……”
陆瑶蹙眉,见锦绣站着不动,立即瞟杏仙。
杏仙领会,忙上前劝道:“神尊大人数次点化,已尽了主仆之情,是她自己冥顽不灵,与仙道无缘,何必再枉费心思。”
陆瑶也扶住他的手臂,低声:“你还有两年就要晋升天神,天劫将临,若总被这些俗事缠身,帝君与我……很是担心。”垂首。
锦绣默然片刻,点头,带四人驾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