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出现在一堵石壁前,伸手拂去了室顶垂下来的蛛网尘丝:“风,他们的战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路奔向土裂汗金字塔的位置。这段路程看起来并不远,但从开战到互相锁住然后最终趋于静止,他们一共走了十五年,并且目前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
当我们穿过黄沙,真正深入到一片寂静黑暗的世界里的时候,小燕忽然连叹三声:“风,放弃吧,你不会有机会救他的。退一万步说,如果你费尽人力、物力、财力将他们挖掘出来,杨天大侠会不会复活尚且是个未知数,火星人的破壳而出,则会是地球人的另一次浩世天劫。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控制火星人。所以,与其费这些力气,不如让他们深埋在沙漠之下,与地球同朽。”
前面出现了淡淡的亮光,那是一段亮丽明澈的巨大水晶体,大约有十米长,高度和宽度都是五米。我终于看到了纠葛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是六臂幻像魔,另一个就是我朝思暮念的大哥杨天。
水晶体陷在漫无边际的沙海里,我知道在它顶上覆盖着的沙层厚度绝不会少于五百米。
“就在这里,你仔细看吧。”小燕继续叹气。
大哥面对着我,他的双手扣在幻像魔的腰间,但幻像魔却是有六只手臂的,其中两只与大哥相持,另外四只,却分别锁住了大哥的脖颈、腰眼。八只手的手背上都是青筋凸显、筋肉虬结的,可见他们一直是在全力相搏,毫不松懈。
“大哥——”我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或许这种场景下,我该流泪、该狂吼大叫、该冲上去拍打这块禁锢住一切的水晶,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隔着两米距离,沉默地看着他的手。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曾被那两只手紧紧抱着,穿山过海,纵横南北。现在,我长大了,他却老了。
“我会救你出来,我们兄弟一定会劫后重逢,以后并肩面对一切风雨。”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从那双怒张到极点的眼睛里,我似乎读到了某种只属于我的温柔。
“风,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水晶所处的位置,是在沙海下三千二百米的深度,以现在的沙漠钻探技术,花费再多金钱,都无计可施。其实,我也很想帮你——”
四周的灯光亮起来,我们仍旧坐在桶形座椅上,屏幕上的图像倏的消失了。
“谢谢,有这些资料足够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管,只希望第一时间回到地面上去。”我疲倦地笑了。
小燕有些失望:“怎么?难道你不想参观一下属于我的这艘飞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要知道,《探索》杂志社的美国编辑们做梦都想有一艘外星飞船供他们剖解——”
我迅速站起来,用力揉搓着眼睛:“不,我对那些没兴趣,只想尽快在沙漠里展开挖掘工作。现在,请送我出去好了。”
下了自动舷梯,我和小燕并肩向外走,信子也跟出来,老老实实地尾随在后面。
我成功地用疲惫的假像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掌心雷的麻醉弹将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让我迅速制服他们。
进入潜艇后,我开始哈欠连天,并且有意识地做出失魂落魄的样子,引得小燕一个劲地道歉:“风,别太难过,如果过几年钻探技术发达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进行深度发掘。相信我,只要努力,一定会得到完美结果的。”
这一刻,他生命里纯真的一面完全体现出来,我真希望獠牙魔杀人的一幕只是个噩梦,而我们会依然是好朋友,依然可以并肩作战,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杀了人,而且是相当多的一部分高手,只有被獠牙魔附体,才可能有这种来去如风的诡谲手段。
我的目光偶尔掠过他的脖颈和耳根,如果麻醉弹能够准确地射中那个位置,将会在十分之一秒内令他陷入昏迷。萧可冷说过,信子的武功非常低微,绝对不会对我构成威胁。所以,只要潜艇浮出通灵之井,开门之后,我就可以突然发难,解除现有的危机。
那一刻终于到了,潜艇的门打开,我一步跨出去,鼻子里呼吸到崭新的地球空气。那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和煦地照耀着这个阴风阵阵的小院,带来了不可抑制的早春气息。
“小燕,再见了。”我回身做了个挥手告别的动作,袖子一起,掌心雷便滑落下来,发出极轻微的一声枪响,只相当于安装过消声器的手枪发射时的动静。子弹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小燕的右侧耳根,他的身子一晃,软软地瘫倒下去。
信子的表情很平静,在五步之外看着我,嘴角忽然飘起了一丝淡淡的嘲笑。
我俯身去抓小燕的肩头,要先把他丢到院子里去,陡然间一股汹涌的力道当面涌来,把我直推出去,凌空翻了两个跟头,才把那股恐怖的力量卸掉。
“风先生,真的要再见了,其实我们应该感谢小燕,费尽心力修复了这架飞船,并且将导航系统也调整到了零误差的地步。现在,我们将一起飞向太空,或许很久之后,你会在‘火星人脸’的旁边看到我们在向你招手——”
信子向我挥动手臂,同时在她的后背上,又扬起四条一模一样的手臂,以同样的姿势向我挥舞着。随即,潜艇的门无声地关闭,然后重新滑向水底。
刹那间,我的思想几乎停止了运转:“信子?信子才是隐藏最深的火星人?”
通灵之井里的寒气一停不停地泛上来,水质依旧清澈,但那些不断翻滚上来的白色水泡,却仿佛带着某种邪恶之极的力量,让我一阵阵头晕目眩。原来,自始至终我们的侦测对象就弄错了,每个人都忽略了信子的存在。
失去潜艇的情况下,谁也无法再次进入“海底神墓”,也就不可能想办法阻止小燕和信子的行动。
我遥望着亡灵之塔,阳光下,那座白塔焕发着耀眼的七彩光圈,看上去辉煌之极。可惜,在几个小时之后,它将随着火星人飞船的腾飞而化为乌有。我失神地穿过月洞门,走向亡灵之塔,只想再次缅怀自己和关宝铃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
在“海底神墓”的探索过程中,我最终还是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令我内心充满了难言的自责。
“风哥哥,风哥哥——”苏伦的声音唤醒了我,她就站在亡灵之塔旁边,用力地向我挥手。
萧可冷也在,她们身边则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僧和一个又矮又瘦的孩子。
偌大的广场只有这么四个人,更显得空旷孤寂,如果不是阳光普照的白天,亡灵之塔就真的要变成名至实归的墓碑式建筑了。我提起精神,大步走过去,用淡淡的苦笑掩饰着自己的颓唐心情。
“风先生,我们有两位客人来了,你看是谁?”萧可冷的情绪很好,指向那老僧。
老僧回过身子,却是满脸皱纹的枫割寺两大上师之一龟鉴川。另一个,不必说就是曾被张百森抱来枫割寺的闲云大师。分开一个多月,两个人明显地衰老了很多,连闲云大师稚嫩的脸上都添加了相当密集的鱼尾纹和抬头纹。
“风。”闲云大师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继续转身凝视着宝塔。
龟鉴川却是缓缓合掌躬身,向我行了个佛门问讯礼,态度谦和得近乎颓丧。他脸上本来皱纹就多,现在脖子上又加了几十道深刻而狭长的皱纹,看起来非常怪异,用“风烛残年”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两位高僧离开枫割寺后,曾留话说要远赴雪域,没想到这么块就返回了。
“风,长话短说,我和闲云大师在雪域的极顶,以纯净无比的灵魂和大无畏、大无怖精神将十九颗舍利子炼化到另外十九名僧人的身上,组成”无上降魔杵“,用来困住被镇压在亡灵之塔下的恶魔。塔在魔消,塔亡魔出,所以,这一仗是佛与魔的最后一次交锋。现在,十公里之内已然没有其他活人,我们可以放手一搏。如果我们都死了,请转告皇室,枫割寺众僧已经为了镇魔任务而全部捐躯赴死,绝没有苟且偷生之辈。”
龟鉴川的确很老了,藏边雪域的生活令他憔悴如一根枯柴,唯一支撑着他精力仍存的,只是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
宝塔的每一层里都有披着灰袍的僧人闪过,宝塔的飞檐上也悬挂起了宝幡、灵旗、银钵、袈裟、佛珠、六字真言杵等等十九件佛教法器。
“火星人的灵魂力量胜于身体,在我看来,只要困住他们的灵魂,扭转彼等意志,也就彻底摧毁了其魔力。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试一试,就像当初杨天孤身一人追击幻像魔于埃及大漠,然后把对方死死困住一样。地球本该经历的‘一九九九恐怖大王降临’劫难,已经被杨天一个人化解,这一次‘大七数’之劫,也许就要靠我们每个人——”
闲云大师虽然只拥有儿童的身体,但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隐藏着极其高深的哲理。
“谢谢大师点化。”我合掌施礼。
“风,你是具备佛缘睿智的人,《诸世纪》上那些醍醐灌顶般的预言,总有一天都会被你破解。好好努力吧,将来一定是属于你的。”闲云大师不再开口,退守到亡灵之塔正西三十步外,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龟鉴川则是走向塔的正南三十步位置,同样打坐休憩。
从塔门里缓缓走出十九位灰袍僧人,每人脖子上都挂着一条人头骷髅串成的诡异骨链,离开宝塔十步,围成一圈,面向宝塔跌坐下来。
萧可冷已经离开,苏伦拉着我退到长廊暗处,一言不发。
我知道自己也许应该解释什么,但海底神墓里经历过的事太多了,一时间根本来不及细说,只是向她伸出手:“给我电话。”
苏伦沉默地取出电话,放在我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