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2)

山河怀璧 杜冒菜 1701 字 1个月前

“你去罢。”何瑾弈转身不看他,踩得足下枯草惊出几许窸窣之声。

蒋常怎肯罢休,又将眼挪回何炳荣面上,巴巴儿看着。

何炳荣良久一声叹,重近栅旁,问:“你可识字?”

“识得一些。”

何炳荣隔栏捉了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慢些写上几遍。

那一遍又一遍之间,简洁四字被蒋常猜得明白,渐渐地目里酸涩,连手指也颤抖起来。

何炳荣知他懂了,收手回身,不再多言。

浓云挡了胧月,漆黑一片,暗得人瞧不清足下道路。

蒋常携小太监默声回旭安殿去,掌心仍似有被灼烧之痛,那里头紧攥着何炳荣最后一丝心念——保何瑾弈。

西塞官道之上,一骑战马铁蹄翻飞,马上将军战袍未解,扬鞭怒骋,踏起尘烟无数。

牢里负冤之人已独自落定决意,而今无力回天,他要将罪过一己担下,还元氏清白。

为保家中老小于乱象偷生,宁以家国安宁为险,何炳荣自问做不到。

唯有他死而元将活,才有人可护太子将来临朝之稳,亦可替亲子求个无虞终老。人孰无私心,大义如他,又何尝愿见家人尽丧。

为今一计,得保国泰民安且不失何瑾弈,何炳荣已别无所求。

盒里佳肴丰盛,太子有心照顾,道道安了心思。何炳荣感念其中,想他何家即将赴死,人间最后一些时日能吃得顿顿好菜,黄泉路上断不会落成乞食饿鬼,可一路好走。

幼女懵懵懂懂地捧着梨香糕咬上两口露了笑,这地方虽阴森恐怖,但爹娘亲眷尽在身旁,于她倒无甚可怕。何炳荣上前轻抚她稚嫩后脑,尚是垂髫小儿,稀松黄发软似锦,只可惜无缘待她墨发如瀑。

何炳荣低声惭愧:“何家今日皆为我所害,一朝入仕,身不由己,此生所欠,来世偿还。”

家人尽皆怔忪,将他此话一听,顿有几人掩面恸哭,两日以来心中所怀生念,在此一霎灰飞烟灭,再无侥幸可言。

李如茵落下眼泪,小女经她一吓丢了手中糕饼,瘪嘴往娘亲怀里埋去。李如茵将她拥着,虽不知方才短短片刻间,那送食的宫人与何炳荣道了何话,但事至此时也懂得认命之理,喉咙哽了半晌应道:“夫君切莫自责,何家有此下场,当怪妾身……当年太子六岁生辰,若非妾身强出头,又岂会有今朝之事。”

“世事难料,如何怪得夫人。”何炳荣手掌覆上她肩头,“我何家人,生而为忠,死亦不可为奸。”

何炳荣但觉多说无益,阖了眼憩着,脑里竟似迫不及待地观了一晌走马灯,将他彼年入仕之貌回顾眼前。那时朗朗少年,至此华发丛生,数十年殚精竭虑只为不负为官一场,到如今怎能为谁道一句悔或不悔,值或不值。

终究只余一腔苦叹,一声笑。

他最后心愿已被蒋常带回旭安殿里,云雾散去,幽月有缺,孤悬天际,月辉过牢窗入地,他与旭安殿中那位共望同一轮月,心境似也非似,竞相无眠。

平怀瑱手指紧了又松,脑中混沌不堪,事到如今仍不愿放手作罢,眼睁睁看着何家倾覆。而至于何瑾弈,不论如何,一如何炳荣所愿,他是断然要救的。哪怕再是无计可施,他也不可不拼尽力气与宏宣帝相谏,最不济阻刑场、夺铡刀,赌上太子之位又何妨。

悲的是他有心要救,被救之人却一心求死;惨的是即便能救,又该如何不祸连旁人。

不知这一个冤字,究竟还要在皇城书上多少年……

佳肴仍旧日日送往牢狱深处,蒋常不再带话往来,只将何瑾弈模样瞧上几眼,回过头去告知平怀瑱,每每予他一剂心安。

日复一日,一旬将至。

这一夜蒋常回来却是魂不守舍,手中连那食盒都不曾带回,跌撞着扑进殿里。

“太子!何小爷……遭、遭……”

平怀瑱乱了心魂。

何瑾弈遭刑部问审上刑,蒋常只望见那身白衣染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