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馨逸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凉棚中,加入了那些帮工的妇人之中,开始帮着发放米粮。
凉棚中,这些帮工的人以及运粮过来的士兵都不是第一次发放米粮了,今日也就是按照新规矩稍稍变动些许,一切进行得还算井然有序——
士兵们负责把装满麻袋的粮食搬下马车,几个妇人过来以木斗分粮,按照新规矩,每个成人可以分到半斗米粮,孩童减半;三个妇人在凉棚中负责发粮,还有百合、画眉等识字的人帮着记录领过粮的百姓,并让他们按下拇指印作为记录,免得有心人过来重复领粮。
所有人都忙得好似旋转的陀螺一般,没一刻歇息的功夫。
等到近午时的时候,两大车的米粮还剩下了五麻袋,凉棚前原本一度延伸到街道尽头的队伍此刻也变得稀稀落落,大概还剩下二十几人在排队。
所有人皆是挥汗如雨,南宫玥自知这一世被养得有些太过娇贵,尤其在认识萧奕后,更是没吃过任何的苦头,这么忙了一上午,早就累得精疲力尽。她好不容易得了个空,便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歇歇脚。
百合笑嘻嘻地与她说着话,一会儿说傅三公子还需要好好锻炼,一会儿说韩姑娘越来越有林老太爷的风采,南宫玥知道她是故意在逗自己开心,也不禁抿唇轻笑。
“……世子妃,奴婢瞧着这位孙姑娘还挺热心的。”
百合这么一说,南宫玥也看向了孙馨逸的方向。
孙馨逸正如她所知的,是一个相当懂得经营之人,在刚刚分粮的时候也时常蓄意地来讨好她。虽然做得明显,但却又恰到好处,倒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而如今……
孙馨逸正带着几个水囊,似乎是打算给众人送水。
在这炎炎夏日,送些清水很容易得人好感,又不会显得太过献媚,孙馨逸确实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
只是……
当看到孙馨逸带着水囊最先走向傅云鹤时,南宫玥不由微微蹙眉,明明与孙馨逸最近的应该是于修凡……
南宫玥的位置,听不清孙馨逸在说些什么,只留意到傅云鹤温和的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
南宫玥不由会心一笑,心里莫明的放松了下来,收回了目光。
而孙馨逸此时的脸色却是僵了一瞬,完全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傅云鹤竟然会当面拒绝自己。他不是应该觉得自己细心周到、心灵手巧吗?
“傅公子,我煮了不……”
孙馨逸可不是那种被一次拒绝就会轻易放弃的姑娘,她定了定神,立刻重振旗鼓,可是话没说完,就见傅云鹤如一道疾风般从自己身旁越过,往右后方而去……
孙馨逸缓缓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后方传来了傅云鹤略显焦急的声音:“霞表妹,你没事吧?”
他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与他之前那副笑吟吟的样子迥然不同。
孙馨逸心下一沉,感觉有些不对。
她略显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傅云鹤正站在韩绮霞的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查看着。
韩绮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蜜色的脸颊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试图收回手,道:“鹤表哥,我没事。只是被木斗边缘的木刺刺了一下而已。”
傅云鹤眉宇紧锁,死死地盯着她右手的中指,一点殷红的鲜血如同一朵刺眼的妖花绽放在她的指尖,刺眼得让傅云鹤心中一紧,不由又想起了上次那把抵着她脖子的石刀,连忙问道:“木刺可有扎进肉里?……若是不拔出来,万一化脓……”
“鹤表哥。”韩绮霞有些好笑地打断了傅云鹤,眼中闪现着浓浓的笑意,“我知道的。”
傅云鹤怔了怔,迟钝地想道:是啊,霞表妹现在跟着林家外祖父学医,哪里需要自己与她说教这些……
韩绮霞收回自己的手,不拘小节地放在唇瓣间吮吸了一下。
鲜血微微染上她的粉润的嘴唇,傅云鹤的目光像着了魔一样被她的举止吸引,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抬手抚去她唇角的那一抹血渍……
他黑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炽热如烈日般的光芒,韩绮霞没看到,南宫玥没看到,于修凡他们也没看到,但是孙馨逸却看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难道说这两人之间……
孙馨逸咬了咬牙,目光暗沉地盯着傅云鹤和韩绮霞,双拳不禁在袖中握紧。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很可能早就情愫暗生……
想到这种可能性,孙馨逸心中一沉。
自古以来,婚事都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之间成就好事的更是不知凡几,比起自己,韩绮霞多了一点天生的优势,更何况,韩绮霞似乎还是和傅云鹤一起长大的,如今的情况显然对自己非常不利。
孙馨逸半垂眼帘,抿紧了嘴唇。
看来韩绮霞会是自己最大的对手——韩绮霞出身落魄宗室,自己则父母双亡,从这家世与境遇来说,她俩相差无几,如今都像是溺水的人在水中一沉一浮,下一瞬,就有可能被一波浪头吞没,也难怪韩绮霞急切地想要抓住傅云鹤这根救命稻草。
孙馨逸抬眼朝韩绮霞看去,眼中闪过一抹锐芒。
但是,她是不会轻易把傅云鹤拱手相让的!
虽然这雁定城中,也有些将门子弟,比如这于修凡,比如这常怀熙,还有其他被送来这里磨砺的年轻人,但是这些人无论是身世、品貌,还是才干,都和傅云鹤相去甚远,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那些人又怎么值得她去下嫁!
不像傅云鹤……
想着,孙馨逸的目光停顿在傅云鹤身上,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她已经选中了傅云鹤,那么就一定要嫁给他。
即便前方有什么阻碍又如何,像傅云鹤这样的佳婿,又怎么会没有其他人觊觎!
孙馨逸的表情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是庶女,从小,她若是想要得到什么,都必须靠自己去争,去夺,去谋……
姨娘曾经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心的人。若非如此,姨娘又如何从一个被父母卖掉的丫头,一路青云直上地成为堂堂一城守备的姨娘,还诞下了自己……
这些年来,她都是按照姨娘的教导去做,从不轻易放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从那覆顶之灾中争得了唯一的一线生机;也正因为如此,阖府这么多人,却唯有她活了下来。
既然老天爷让她活了下来,那么这一次,她也会不惜一切地去争到属于她的姻缘。
至于挡在她前面的人……
孙馨逸的眼神变得晦暗幽深,如同那无底的深渊,让人看不透……
“姑娘,”采薇小声地在孙馨逸耳边提醒道,“世子爷来了。”
孙馨逸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成平日里温柔婉约的样子。她顺着丫鬟的目光看去,只见四匹高头大马正往这边飞驰而来,为首的二人分别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并驾齐驱,黑色的乌云踏雪上,是一个身穿紫袍、形容昳丽的青年,肆意张扬;而白马上的则是一个着月白衣袍、斯文俊逸的青年,温文内敛,正午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丰神俊朗,让人的目光不由被这二人吸引。
“阿玥。”萧奕把马停在距离凉棚几丈的地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绳丢给了后方的竹子。
“阿奕,你忙完了?”南宫玥提着裙子迎了上去,清丽的小脸在看到萧奕的那一刻绽放出璀璨的笑花。
这一对俪人的眼中很显然只看到彼此,再也看不到旁人。
不远处的孙馨逸一霎不霎地看着萧奕夫妇俩,心中从没像此刻这么确定过。
世子妃命好,出身南宫世家,又是嫡房的嫡女,运道更好,被皇帝赐婚给镇南王世子,又恰逢王妃小方氏被除了诰命,从此世子妃就成为了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女人!
而世子爷又待她如珠如宝!
老天爷实在是太优待世子妃了,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运气,自己永远只能靠自己!
同人不同命……
孙馨逸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收回了视线,她既然没有世子妃的命,就只能为自己去开辟一条锦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