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上的指针才停在八点的位置,但暮色已经很深了。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
风,是一阵阵刮起来的,开始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的,漫动着树梢、树叶,到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在野猪林的每一条岔道上漫卷着,奔突着……
第九十四章 狼图腾,最后的舞蹈(1)
“陈老板,我们现在已经走了多少路了?”杨开将刚刚折下的树枝添进篝火里,一边用四棱刺拨着火苗,一边问道。
“容我看看。”陈天顶从怀里掏出地图,慢慢的用手舒平上面的褶皱。而后,一双精明的老眼便盯在上面不动了。
半晌,他淡淡的叹了口气:“已经快到大兴安岭的中心地带了,按照总行程来说,走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杨开翘起了嘴角,自言自语道:“听了这个概念词,一方面感觉过得很快,一方面,却又感觉过得很慢。”
“岂止是慢,简直是九死一生!”九筒翘着二郎腿,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碎肉,刮了两下后,呸的一口吐出了浓痰。
“从上山到现在,深雪区,山魈,那白什么,反正就是条大蛇,还有猎人坟里的僵尸。你们说,每天消停过吗?”九筒摊开手,欲哭无泪,随即揽住了杨开的脖子。
“指战员,以前在教导队的时候,我成天抱怨这生活太平淡,不够激情。现在老天爷开眼,终于让这小日子过得不平淡了。但……但这他妈也激情过了头吧?”九筒埋怨道:“打个比方,就像这逛窑子一样,第一晚玩两个年轻娘们,咱欲仙欲死。要是第二晚,第三晚都这样,谁受得了呀?保不准一个礼拜,就得自己把自己给玩死。要不那段子里怎么写,历朝历代的皇帝都那么短命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渍渍,欲求不满呀!”
他一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全然不顾旁边的刘雨薇已经羞红了脸,嗔怒的埋下了小脑袋。
“九筒,适可而止就行了。”杨开横了他一眼:“没看见小组里还有位女同志吗?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指战员,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九筒哭丧着脸说道。
“打比方也不行。”杨开别过了脸:“我继续和陈老板,华教授商议路线问题,你一边凉快去。”
“切,有了老婆,忘了兄弟。”九筒砸了咂嘴,嘀咕着搬了块石头,挪到赵勇德身边去了,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但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淫邪的笑声,偏生赵勇德这厮是个脑袋简单的家伙,一根筋,对九筒的话信以为真,偶尔大笑之余,还回过头来看看刘雨薇,然后悄悄地对杨开竖竖大拇指。
不用说,看到这一幕,鬼都知道九筒在捣鼓些什么了。
眼不见心为净,杨开心知肚明,却也落个清净。
反正他知道,等大家回去,刘雨薇肯定会跟这个多嘴男人狠狠算一账。别忘了人家丫头是靠什么起家的,到时候看见军统大牢里那琳琅满目的刑具,他就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了。
“陈老板,咱们来规划下明天的事情吧!”杨开收起心思,把目光转回了地图。
“好,杨开,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陈天顶伸手指了指地图右下方一个点:“你看,这里就是咱们现在的方位野猪林。想进入大兴安岭的中心地带,我盘算了一下,总共有三条路。第一条路是山里的参农们开辟的,一般说,珍贵的人参和草药,通常生长在险峻的地方,所以那里道路狭窄,而且还要爬山崖,山崖下就是万丈深渊,手上功夫不行的,根本过不去,风险太大,所以我就直接忽略了。第二条路是穿过雪狼湖,再经过一段平坦的路段,就能到达。但雪狼湖终日冰封,酷寒无比,而且整个湖面都徘徊着成百上千的狼群,咱们这一过去,一个闪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所以第二条路也忽略了。咱们明天要走的,就是这第三条路!”说到这,陈天顶手指打了个响指,指向了雪狼湖标记图案下,一条不起眼的红线。
“这条路是我七年前走过的,大兴安岭不是地质变化显著的地方,所以我能确保它还存在,也能确保它的安全性。”陈天顶说道:“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这条路很太平,而且可以避开雪狼湖这个可怕的地方,直接到达第三个关卡:戈达拉林,也就是先前我提及的鬼火场。”
“不过据说,在雪狼湖附近都有小股流窜的狼群,所以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上天保佑,希望不会遇到那些可怕的家伙。”陈天顶双手握拳,连连祷告,表情诚恳至极。
“陈老板,你就这么怕雪狼?”杨开有些不可置信,但鉴于陈天顶说话的应验程度,他还是决定再摸摸底。
“即便有小股的狼群,你觉得我们这几个老兵,这些号美式装备,就歼灭不了它们?”杨开问道。
若是千八百匹狼,那没话说。只是分开来的小小狼群,杨开举得自己还是有这份自信的。
“我不是怕雪狼,而是这帮雪狼,对于人类,有着一种执着的怨恨。你敢跟我打个赌吗?即使是只有十匹狼的小股狼群,在见到我们后,也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直到战至最后一匹狼。因为它们的目的不是吃我们,而是单纯的把我们撕成碎片。”陈天顶说道。
“为什么?”杨开愕然,他实在搞不懂,雪狼为什么会和人类有着如此不共戴天之仇。
“要问原因,那就得从十年前说起了。”陈天顶娓娓道来:“这雪狼湖,是雪狼赖以生存之地,也是雪狼们的大本营。其实,一只雪狼的战斗力并不惊人,随便拉一只棕熊来,都能随手拍死几只。但你知道为什么这雪狼会成为大兴安岭上真正的动物霸主吗?”陈天顶起了个悬念。
“不知道。”杨开迷惑的摇了摇头。
“很简单,两个字:团结。”陈天顶斩钉截铁:“他们的团队精神是其他动物种族,乃至我们人类都无法理解的,在进攻时,它们懂得齐头并尽。在分配食物时,它们懂得一个个的来,平均分配,甚至连狼群里的小狼崽,还有老年的狼都有一份不多不少的食物。它们更懂得复仇的精神,一旦你杀害的它的同伴,其他的狼,会不惜一切代价和你誓死周旋,即使敌众我寡,即使身陷重围,它们绝不会丢下同伴,怯战而逃。所以,这也是不少民族,包括突厥,崇敬狼的原因之一。这是狼之图腾,也是狼之信仰。它们是为信仰而活的动物。”
第九十五章 狼图腾,最后的舞蹈(2)
“不,不是。是因为一件事,十年前的那件事。”陈天顶摇了摇头:“先开始,大兴安岭的三个村落的猎户和雪狼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彼此都有忌惮,所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一个落单的猎户死在了雪狼湖。猎户的尸体被抬回山下后,根据三家族长的指导意见,决定动员三百余名猎人对雪狼湖发动一场袭击,试图消灭雪狼一族,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的雪狼已经开始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了,这个猎户就是例子,如果再不动手,肯定会悔之晚矣。战斗的结果是,除少量幼年雪狼逃脱外,这些猎人全歼了雪狼湖的狼群,但自己却也损失惨重,三个村落失去了超过五十名成年男性,一时间,猎人坟里全是招魂幡和纸钱,那一夜,也不知道又多少孩子没了爸爸,女人没了丈夫。所以这雪狼湖还有个名字,那就是断头湖!最后大家才知道,先前死得猎户原来是受到了外地商人的蛊惑,想要猎杀雪狼,获得它们的毛皮才遭到雪狼反击的。虽然三位族长后悔不已,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原本平衡的局面也就打破了,自此,两边就结了梁子,不是狼杀死人,就是人杀死狼,没有第三种结果。”
“唉!原来事情是这样。”听了陈天顶的故事,杨开感叹不已。发生了这样事,那些雪狼若是还和人类和平共处,那才奇了怪了。
或许,它们早已视人类为魔鬼了吧?
但想起那些死于雪狼锋利牙齿下的猎户和路人,杨开又收起了这份同情心。也许,魔鬼这个词,狼和人类用来互相形容对方,都是很合适的。
“所以我最惧怕的,莫过于咱们杀死了一只狼,其他狼会拼死反扑,而它们的狼嚎,又会引来越来越多的同类。试问,你能杀死一只,十只,但能杀死一百只,一千只吗?”陈天顶说道。
“它们可不是山魈,它们的团结,坚如铁板。”陈天顶补充了一句。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杨开点点头,沉吟片刻,他想起了华伯涛这个古生物学泰斗来。
“华教授,你能给大家分析一下,这雪狼的习性吗?”杨开问道:“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一行人,很少有和狼打过交道的,我想,有必要补习一下知识。”
“你说的很有道理,来,大家都靠近点,听听华老的讲解吧,毕竟,这雪狼,很有可能就是咱们下一个劲敌呀!”陈天顶招呼道,顿时,个忙个的众人都搬着石头,走在了篝火旁,静静的等待着华伯涛的发言。
看到这一幕,华伯涛微微一笑,也不惊慌,略一思考后,就开了口:“首先,狼的外形和猎犬相似,但吻略尖长,长着四十二颗牙。狼有五种牙齿,分别为门牙、犬齿、前臼齿、裂齿和臼齿。其中,犬齿有四个,上下各两个,足以刺破猎物的皮以造成巨大的伤害。裂齿也有四个,是臼齿分化出来的,这也是食肉类的特点,裂齿用于将肉撕碎。而十二颗门牙则比较小,用于咬住东西。”
“野狼的毛色棕灰,雪狼的毛色棕中带白。既耐热,又不畏严寒,其栖息范围广,适应性强,凡山地、林区、草原、荒漠、半沙漠以至冻原均有狼群生存,通常在夜间活动。狼的嗅觉敏锐,听觉良好。性残忍而机警,极善奔跑,常采用穷追方式获得猎物。主要以鹿类、羚羊、兔等为食,有时亦吃昆虫、野果或盗食猪、羊等。”
“狼过着群居生活,一般七匹为一群,每一匹都要为群体的繁荣与发展承担一份责任。因此也如陈老板先前所说,是最有秩序和纪律的动物之一。表现出了强烈的团队精神。为了生存,狼一直淡然处之,不参与无谓的纷争与冲突。
“这里要纠正一点,狼并非如民间故事里所说的忘恩负义之徒,白眼狼的说法更不属实。相反,狼还是一种极重恩惠的感情动物,对它有过帮助的人和动物,它甚至不惜以死相报。但这也造就了它们嫉恶如仇的心态,所以,一旦惹恼了狼群,或者和狼群结下了仇怨,你就得接受随时随地被狼群追踪,袭击,直到杀死的现实。”说到这,华伯涛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他已经对于雪狼湖之行,有了分隐忧。
“华教授,你的意思是?”杨开消化着华伯涛的介绍,问道。
“这种动物是天生的死缠烂打,所以还是少惹为妙。”华伯涛说道:“陈老板说的我非常赞成,那就是绕道而行,而且我建议咱们最好在白天,还是狼群出没不频繁的时间段出发,这样会更好的规避这些雪狼。”
“但……万一……我只说万一,我们遇到了一只狼,或者一个狼群,应该怎么办?”杨开问道。
“这个问题……”华伯涛摸了摸下巴,随即摇了摇头:“我需要思考下,现在的我,很难给出准确的答复。”
“华老,不用思考了,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陈天顶摘下自己的小皮帽,抖了抖上面的积雪,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