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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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爷原名简政良,之所以被称为“爷”,兼因年长,资历丰厚,系青云镇最早一批跟黄天鸣做生意的养蚕户。他从不贩湿蚕,均是自行烘干之后拿出来的,丝质饱满滑润,一看便知蚕宝宝必是经过精心养护的。所以镇上的人都晓得,简爷挣的是“良心钱”,他手头宽裕,谁也不会讲半句闲话,哪怕这些钱多半都在风月楼花销掉了,都是理直气壮的。到老都是单身,偶尔在外头找个把野草闲花也算正常。

所以简爷每逢月头月尾,都会去荒唐书铺背面的杀猪弄转悠。虽年龄六十有九,他依然头发乌黑,眼明心亮,身材健硕,挑一担水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走上十里地。也正因如此,作为男人最基本的欲求也没在他身上断过档,他还是会大摇大摆地走近弄里那些神秘兮兮的小窗,往那木格子上敲两下,通常会有个老婆子将窗支起,皱着一张脸笑道:“简爷,今朝有新货,来试试看哇?”他对暗娼其实也挑剔得紧,花五块钱,非要耍出五十块的效果。

但光顾杀猪弄亦只是权宜之计,心里惦记的自然还是风月楼这个“销金窟”,那里的姑娘就算姿色平平,却都懂烟视媚行,房术也要高明许多,急缓有致,很会吊人胃口;不像杀猪弄的下等货,拿了钱就只求速战速决,稍微拖一点时间便甩脸子。虽然好色,简爷却还是个有计划有节制的人,每个月的用度一分一厘都是打算好的,从不乱花,这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男人必要的准备。杜春晓曾给简爷算过命,讲他是老而弥坚,有享不尽的后福。他从此便识破这姑娘的假把戏,再不理了。有些人的往去宛若莲子,都是积在心里的苦,天真稚嫩的后辈又怎么看得出来?无非人云亦云罢了。

所以简爷不信命,只信自己。而这份自信,是被一个叫桃枝的妓女打碎的。

原本,简爷到风月楼快活,老鸨都是又敬又嫌,敬的是他“德高望重”,嫌的是他为人吝啬。所以酒菜都不敢多备,只收行价,虽觉得腥气,好歹他从不赊账,倒也清爽。原本简爷在风月楼的相好珍珠突然有一天和客人打起来,拿碎酒盅子刺了人家的脸,被老鸨关在柴房里反省,所以他只得换人。老鸨叫了几个姑娘过来,他看了一圈都不满意,只说还要再挑。老鸨有些不乐意,当下冒出几句刁话来,意思是这点钱就只能选这些货色,难不成还要黄花闺女或者红牌呀。这下触了简爷的心筋,当即拿出一叠钞票往桌上一摔,吼道:“把你们最红的姑娘叫来!”

说到底,他还是个不知行情的主,连过夜费都说不出准数,这把钱摔出去自然要遭耻笑,所幸老鸨还算口下留情,便命人去把桃枝叫出来。谁知桃枝早被黄慕云宠坏了,哪里肯去,老鸨少不得私下劝她,说不过是个老人,那玩意儿还不知有没有用场,不过顺着他的意假做一番就糊弄过去了。桃枝这才勉强同意,口脂都不补一层便下来招呼了。

简爷冷冷朝桃枝看了一眼,便对老鸨发难:“就这种货色也敢给我?”

桃枝厚着脸皮坐下,只是笑,怕稍露一点儿不满又得挨顿打。老鸨这才尖声道:“简爷,也不过才看了人家一层外皮儿,又没验过里头,怎就知道是什么货色?”

他皱着眉头又打量桃枝一番,还是半信半疑。

老鸨忙将嘴贴到他耳根上,悄悄道:“知道这是谁吗?黄家二少爷的心头肉!抽这会儿空子留给您的一口好菜,您还摆谱不吃?”

“黄家”二字灌进耳朵里,他顿时百感交集,精神也来了,身子不由颤了一下,眼睛都发出绿光。老鸨只当他是中意了,便让桃枝扶他入房。

简政良坐在桃枝床上,让她一件件脱得精光,边看边不住冷笑:“哼!哈哈!没想到我一把年纪,还能玩黄天鸣儿子的女人!”

桃枝将身体打开,接纳他冲撞的辰光,方知上了老鸨的当,压在上头的男子虽然面颊上生了老人斑,还散出一股典型的老人臭,做那种事却勇猛如壮年,竟比黄慕云还弄得舒服一些。

虽说“婊子无情”,却多少还是有点念及快感,所以桃枝当晚便主动邀简爷留宿,没加一个子,倒是简爷觉得过意不去,翌日晌午还是多塞她三十块。这一来二去,桃枝便多了一个老主顾,干这行的,脚踏几只船非但没有羞耻,还值得拿出来炫耀。于是很快,风月楼几个姐妹都笑她“老少通吃”,灵动得很。

自白子枫死了之后,黄慕云找桃枝的次数便多起来,如今又来一位简爷,在她房间出入频繁的境况下,她亦是竭尽全力周旋,哪里都不得罪。只那老的似乎有些狡猾,有时像是刻意挑黄二少来的辰光点她,老鸨应付话说得少了些便不痛快,还拍桌摔凳的。某一回,他脸膛黑红地走进来,显然有些喝高,没坐稳便扯着嗓子叫“心肝”,老鸨只得表情尴尬地将他扯到里边一个喝花酒的私间,叫他坐一歇。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偏要赌气,牙关一挫,偏大步流星走回外边大堂等着,也不要姑娘陪酒,便自斟自饮起来。大约一个钟头以后,桃枝满面潮红地将黄慕云送下楼,走到一半便被两三步蹿上楼梯的简爷拉住,径直便往楼上拖去。

黄慕云一时反应不过来,便怔了一下,倒没说什么,欲继续往下走。简爷却得便宜卖乖,回头笑道:“二少爷玩够了?下次麻烦再快一些,下边还有人等。你可莫要欺老!”话毕,还当他面在桃枝屁股上掐了一把。

孰料对方也不气恼,双眼冷冷盯住他,话却是对老鸨说的:“李妈妈,这可不对了,桃枝有了新相好也不说一声。你知道我平日最忌讳玩这些不干净的。得,下次有了鲜货,记得报个信儿,我头一个来挑,价钱不计。”

一番话说得桃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她断想不到黄慕云会就此将她抛弃,心中自然懊恼,可又不敢表现,怕再有闪失,连老头子都保不住了,只得咬牙切齿地缄默。

然而最不服气的却是简爷,只见他高声大气地对老鸨吩咐道:“李妈妈可听清楚了?下次有鲜货,派人给我报个信儿,价钱不计!”

空气瞬间冰结,众姑娘与嫖客都安静下来,围观好戏。看黄家二少爷和简爷到最后哪个占先儿,这是气势的问题,说得再透一点儿,就是钱的问题。所以梁子结到后头,吃亏的必定是简爷,为了与黄慕云争风头,那些苦苦恪守四十年的计划与节制瞬间化作烟云,居然也学着纨绔子弟玩起一掷千金的把戏。黄慕云到风月楼自然来得更勤,只是一次都不叫桃枝,他不要,简爷肯定也不要,双方都把红牌给晾起来,专挑干净的下手,十五岁雏妓的开苞费抬到一千块了,还相持不下。最后简爷满头大汗地叫出了“一千二”的价钱,然后绷紧神经看黄慕云的反应,孰料对方竟悠悠然吃了一口茶,笑道:“那今晚我就叫桃枝了。”

于是当天,简爷生平头一次赊了账。众人都看明白了,知是黄慕云变着法儿耍他,却不敢点破,忍着笑给那小姑娘做开苞的准备。黄慕云却理直气壮地搂着桃枝进房去了,顺便还替楼下的嫖客付了一轮酒资,反而换来众人一片叫好。

不久,简爷欠债的事儿风传整个青云镇,老鸨叫人去收了几次都没收回来,便亲自登门来讨。他气哼哼坐在门槛上,扒着手里的半碗咸肉豌豆饭,半眼都不看那讨债的。老鸨一急,便翻了脸,扬言若三天之内不还,就别指望平安过这个年了。简爷冷笑道:“反正我一把年纪,也早活得不耐烦了,你们要怎样就怎样,难不成还怕你们?”

老鸨也不甘示弱,回道:“简爷言重,倒不敢要你的命,只是我开这窑子,手里姑娘是经过不少,想逃的也不是没有,个个都要弄死,岂不亏煞老本?我自然是有那教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那最后一句,勾起了简爷要逃命的欲望,往后的三天他果然是不见踪影,家里但凡值钱的也早就搬走,也不知去了哪里。气得那老鸨回去掐了桃枝好几下出气,嘴里骂:“小贱人!性子浪,花样儿还多!跟这老头子睡了那几天,也没探出他底细来,害我白白亏了个黄花闺女,你可赔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