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便是扑鼻花香。
院子里坐落着一座宅子,青瓦白墙,已经被青衣命人翻新过了,宅子很大,由若干间房屋组合而成,皆面北而居,屋前几排数十株梅树,远远望去,不过深秋,有些梅花已然探出枝头,干净的日光照耀下,晕上了一层薄光,一团红、一团白、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莫青璃单手扶着轮椅,站到钟离珞的侧面,却并没有往房间的方向,穿过花海,走到了一道古旧的木门前,门微微掩着,从并不高的围墙可以看见满目竹篁,莫青璃一直注意着钟离珞的神色,果不其然,推门见到那一片玲珑秀致的翠竹林后,微讶地偏过头看她,墨色眸子里像柔软的波心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涟漪,一层一层散了开去的,是涌动着的欣喜。
莫青璃总算是放下了心,也回她一个笑容。
这片竹林是莫青璃后来让青衣移植过来的,她向是爱竹,在山上的五年,便也是在山间搭了间竹屋,一个人住着,冷冷清清。她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墨竹轩”。
她每日上午窝在墨竹轩里看书、习字、研习秘法机关,下午便去林间习武练剑,其实君曦师父只是晚间来,白日里莫青璃几乎见不到她,她每晚教她两个时辰的五行八卦、奇门秘法,说这是以后继任鬼楼所必需的,幸而莫青璃对奇门八卦颇有兴趣,还试着在偌大的竹林试验。
直到后来有天晚上君曦师父足足晚了五六个时辰,天将破晓才过来,才知道莫青璃的阵将君曦困在里面足足五个时辰。
不见愠怒,却有丝喜意,那是莫青璃难得见她笑的几次。
在莫青璃的印象里,君曦师父一直是个沉默的女子,不笑,也不爱说话。一年四季着玄青色衣衫,沉稳而内敛,如果用花来形容的话,就仿佛是暗夜寂然开放的黑色鸢尾,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些年,莫青璃自忖遇到的人不少,特别是入了江湖以后,可她仍然相信,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向君曦师父一样,在陡峭的悬崖边孤傲的开放。
久而久之,她也便爱上了黑色,与君曦师父相近的颜色。
山上终归是山上,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总也迷蒙得很,连月亮也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自天边撒落在地上的音色月华,一片柔和之色。
夜里师父走后,莫青璃常常会睡不着觉,便取了碧玉短笛站在竹轩的屋顶吹奏,将白日用来挽发的玉簪取下,一头墨发披散开来,让凉风随意飘荡。
依稀记得幼时有个人私下里总是喜欢将她扎起的头发披散开来,总是用温凉的语气道:
“乖,这样才好看。”
那个人,当是钟离珞罢?原来那时,她便记下了。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的轮椅向竹林深处走去,四周安静非常,因着心里想着事,脚步愈发的慢了下来。
而今入得朝堂,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事情在等着她,朝廷不比江湖,牵一发而动全身,看谁不顺眼,便可以随心惩处,而今虚与委蛇却又不是她的本性,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报得家仇?
正思绪飘飞,冷不防一抹冰凉覆在了她推着轮椅的手上,身子一颤,莫青璃一时愣在了原地。
“在想甚么?这么出神,已然到了。”莫青璃被身前那清冷的女子覆住了手,她的手一向冰冰凉凉,摸上来莫青璃却觉得灼如夏日,一时手背发烫得厉害,急忙不动痕迹地缩回手,站到她跟前,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想起在山上的日子罢了。”
钟离珞垂了垂眸,复又笑道:“很喜欢在山上的日子?”
“平心而论,喜欢,山上很安静,也很闲逸。”
莫青璃说完微微偏头看向身侧挺直的绿竹,浅色的瞳染上一抹深意,其余的话却并未出口。
只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除非她死了,灰飞烟灭,否则,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算变做了厉鬼,也要回来索命。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爹娘血泊中的身影,以及府里忠厚的管家、和善的丫鬟小厮是怎样一个一个地倒在她面前。
莫青璃看着竹子,耳旁的发丝被凉风带了一缕起来,侧脸朦朦胧胧,钟离珞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却觉得眼前这个人离她仍旧太过遥远。
看来,还不够呢,不过幸好,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汐儿,待此间事了,我们就离京罢”,钟离珞推着轮椅到了莫青璃的面前,笑意未来得及绽放便敛了下去,却见她的瞳色有些妖异,浅褐色中隐隐一丝红线,似封入了醉酿的沉红,迷迷蒙蒙,暗流涌动,远不如表面来得平静,急忙伸手去握她广袖下的手指,入手冰凉。
手下使了几分力,那冰冷的手指动了动,才渐渐回温,莫青璃低头瞧向她,眼神清澈,却有些茫然。
钟离珞眼底的墨色愈发的深,放佛黑暗里冰封的河流缓慢的解冻,终于开始涌流。
“怎么回事?”不复沉静,温和,而是冷冷清清,像是温泉中一朵乍然盛开的雪地冰花。
以及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隐忧。
“甚么怎么回事?”莫青璃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女子的表情就变了。
“你的眼睛。”
“眼睛?”莫青璃抬起左手蒙住自己的双眼,来回摸了摸,又放下来,眼珠上下转动,发觉没甚么问题:“眼睛怎么了?”
以往她犯心魔总会是幻想出打斗场面,血腥、屠杀,到最后自己死在别人手下,像今日这样,只是如同出了一会神,还从未有过。
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