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青璃很快便与苏子晋熟稔起来。
言语间,不难看出这苏子晋是心地单纯之人,因父亲是翰林大学士,耳濡目染书生气甚浓,平素爱些琴棋书画、钻研典籍甚么的。他为人大方,不喜客套,坦诚直率,倒是很合莫青璃心意,心下便生了一番好感,与他谈得愈发投机。
于是宫门口到大殿的路途也就显得不那么枯燥,不知过了多久,那刘公公停了下来,向殿前立着的另一位公公低语了几句,那公公看了莫青璃一行人一眼,便进得殿去了。
不一会儿又出来,领着大家进去拿金銮宝殿。路上反复叮嘱着待会皇上来了,皇上没让你们抬头千万不可抬头,皇上没让你开口不可多言,一行人一一应下。
走进大殿,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龙宝座,背后是雕龙围屏,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蟠龙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一条矫健的金龙。
抬头仰望殿顶,仿佛是另一个小天地般,那些盘着的巨龙跟活的似的,眼睛一眨就要从这里飞出去,翱翔云端。
莫青璃看着这华丽尊崇的金銮殿还有那高高在上的雕龙宝座,心里暗叹,怪不得天下有那么多人想坐上那把椅子,睥睨苍生,权力的诱惑,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其实十岁那年,莫青璃进过一次宫,当时正是皇太后的六十寿辰,要求所有王公大臣携同家眷,只不过当时进得不是这金銮殿,而是用来宴请的永和殿,也不曾见识这前殿的奢华与夺目,更因着年岁不大,连那永和殿也记不大清了。
那是莫青璃第一次进宫,谁也料想不到,却也是最后一次,以云汐郡主的身份。
而今,踏上这金銮宝殿,脚踩着坚实的大理石,竟让莫青璃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时光变迁,亦不过是从前,兜兜转转,似乎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听见时间叹息的声音,深远绵长。
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
“皇上驾到......”有太监尖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莫青璃与苏子晋他们站在殿中右侧,行跪拜礼,山呼万岁。
莫青璃低着头,跪在地上,明黄色的身影从身旁掠过去,身上隐隐晋国皇族专用的龙涎香,长靴上的明黄色缎面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
“兴”。
众人便都起来,垂首站定。
“金科一二甲进士何在?”子书仁迈着矫健的步伐,龙袍下摆一撩,坐到了雕龙宝座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温润,亲和。
苏子晋、卫仲卿、莫青璃三人站在第一列,其余人站在第二列。
莫青璃因低着头,看不清子书仁的脸,但却能感觉到由上方而来的锐利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再移开,向后。莫青璃今日的装扮是钟离珞亲自动手,照例在脸上做了小小的易容。
“今日既是殿试,想必各位都明白,那朕废话也不多说,”子书仁在上方打量了一下金科士子,特别是一甲进士,个个丰神俊秀,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子书仁顿了顿,道:“我大晋立国百年,几代国君勤政为民,虽无内忧,却有外患。北狄一入冬便犯我大晋边境,南蛮也是一直虎视眈眈,我朝本是以武立国,更因此兵力众多,却于国库带来巨大负担,民生堪忧。若裁减军队,又恐外敌来犯,各位可有两全之法?”
莫青璃站在下头,眉眼低垂着。
北方进犯?是由于缺粮,南方则是大部分未开化之地,贪图中原先进的文化、发达的经济。若能和解,便好,若不能又该如何?军队裁减会背负很大的风险。
该怎么办呢?
这时,苏子晋已然上前,面色郑然,道:“启禀皇上,草民以为北狄屡次犯我大晋,不过为口粮,若能扬我大晋国威,何妨与他们和谈,便是与他冬日口粮,来年再奉还给我们。而南蛮在我朝南陲,若能通过商道互通有无,想必可安抚之,再辅之自由通婚,裁减兵士便会大大减少风险。”
“好,不愧是苏大学士的儿子,”子书仁显然心情很好,又对着下方另一个大臣道:“苏爱卿,你可真是有福啊。”
“皇上谬赞了,臣惶恐。”莫青璃左侧一个身着紫色官服,胸前绣着白鹇鸟补丁的官员一撩官服下摆,跪下谢恩,嘴里说是惶恐,可是那喜悦从上咧的嘴角便能轻易看出。
从左而右,按顺序第二个人应当是莫青璃了。
不知怎地脑子忽然闪现出许多画面,一会儿是娘亲亲吻她时温柔的笑靥,一会儿是父王在点将台上意气风发的雄姿,还有那青草庭院中清脆的笑声,这些片段慢慢糅合,却又牵扯着缠绕,慢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终于浮现出父王在桃花树下轻轻溢出的叹息:“若是可能,父王愿意就此解甲归田,就陪着我的妻女。我手下的兵将也可以分散开来,春日农忙时耕种,农闲时操练,如此,便也能忠义两全了。”
父王离去的时光对莫青璃来说已太过久远,如今想来,恍如一个太过梦幻的镜花水月。她其实已然记不清父王娘亲的具体样貌,却因着这殿试的题目,突兀的想起他们。
想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莫青璃手指紧握成拳,又松开。
父王娘亲,是你们在帮我么?
不动痕迹的理了理腰带和衣袖,莫青璃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草民以为,子晋兄言之有理。不过裁减兵士依然有很大的风险,不如……”
她顿了顿,似乎在等甚么,声音提高了一些。
“不如,将半数兵士解散。”
卫仲卿在旁边一直看着莫青璃,此时心里鄙夷的骂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却恍惚见到她唇角隐隐约约的一丝弧度,好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