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吕德准备强行进入,但辛斯基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一旁。“等等,”她命令道,“你的小组还在路上,你不能单独搜查这个地方。”她指着大门旁边墙上的文字说明牌。“这个蓄水池太大了。”
文字说明牌介绍说,里面有一个大教堂规模的地下空间,将近两个足球场那么长,三百三十六根大理石柱支撑起十万多平方英尺的天花板。
“看看这个,”兰登说,他站在几米外。“你都简直不敢相信。”
辛斯基转过身来。兰登指着贴在墙上的音乐会海报。
哦,我的上帝啊。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并没有听错,里面演奏的音乐确实是浪漫主义风格,但这首乐曲却不是柏辽兹的,而是另一位浪漫主义作曲家——弗朗兹·李斯特——的作品。
今晚,在地底下,伊斯坦布尔国立交响乐团正在演奏李斯特最著名的作品——《但丁交响曲》,一首灵感完全来自但丁进入地狱并重返人间的乐曲。
“这部作品会在这里上演一个星期,”兰登正端详着海报上极小的字体。“免费音乐会,一位匿名捐赠人出资。”
辛斯基认为自己能猜出这位匿名赞助人的身份。看样子,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对制造戏剧性效果很有天赋,这同时也是他采用的一个残忍的实用策略。长达一星期的免费音乐会将把比平常多出数千的游客吸引到蓄水池中,让他们置身在一个拥挤的区域内……他们将在那里呼吸被细菌污染的空气,然后回到各自位于国内或者海外的家中。
“先生,”门卫在呼唤布吕德,“我们又有了两个空位子。”
布吕德转身对辛斯基说:“赶紧联系当地政府。不管我们在下面发现什么,我们都需要支援。等我的小组到达这里时,让他们用无线电联系我,听候我的命令。我先下去,看看是否能弄清楚佐布里斯特把那玩意儿拴在了哪儿。”
“不带呼吸器吗?”辛斯基问。“你都不知道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是否还完好无损。”
布吕德皱起眉头,将手伸进从门口吹出来的暖风中。“我真不愿意这么说,但如果这传染病已经传播,那么我估计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大概都已经被感染了。”
辛斯基也一直在想着这一点,只是不愿意当着兰登和米尔沙特的面说出来。
“再说,”布吕德补充道,“我以前见过我的小组穿着生化防护服出现时人群的反应。我们会造成全面恐慌,还会引发踩踏事件。”
辛斯基决定听从布吕德的意见,他毕竟是专家,以前也处理过类似情况。
“我们唯一比较现实的办法,是假定那玩意儿在下面仍然很安全,然后有效地控制它。”
“好吧,”辛斯基说,“就这么办吧。”
“还有一个问题,”兰登插嘴道,“西恩娜怎么办?”
“什么她怎么办?”布吕德问。
“不管她来伊斯坦布尔的意图是什么,她有语言天赋,可能还会说几句土耳其语。”
“怎么呢?”
“西恩娜知道那首诗中所提及的‘水下宫殿’,”兰登说。“在土耳其语中,‘水下宫殿’指的就是……”他指着大门上方的“耶勒巴坦沙拉已”标识,“……这里。”
“这倒是真的,”辛斯基疲惫地认可道,“她可能已经想出来了,并且绕过了圣索菲亚大教堂。”
布吕德望着孤零零的门,暗暗骂了一声。“好吧,如果她在下面,并且计划在我们动手之前戳破那只塑料袋,至少她也才赶到这里不久。这地方很大,她可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寻找。周围到处都是人,她大概也无法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跳入水中。”
“先生,”门卫再次呼唤布吕德,“你想现在进去吗?”布吕德看到又有一群听音乐会的人正从街对面走来,便向门卫点头示意他确实想进去。
“我和你一起进去。”兰登说。
布吕德转身望着他。“绝对不行。”
兰登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布吕德特工,造成我们目前这种局面的原因之一是西恩娜·布鲁克斯一整天都在骗我。你刚才也说过,我们可能都已被感染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帮你。”
布吕德凝视了他片刻,做出了让步。
兰登尾随布吕德进门后开始下台阶。他感觉得到来自蓄水池深处的暖风正从他们身边吹过。湿润的微风不仅吹来了李斯特《但丁交响曲》的片段,而且裹挟着一股熟悉但难以形容的气味……无数人拥挤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散发出的气味。
兰登突然感到一道鬼魅般的幕布要将他包裹起来,仿佛一只无形之手的长手指正从地下伸出来,抓挠他的肌肤。
是这音乐。
乐团的合唱队——一百多个声音——正在演唱一句人们耳熟能详的歌词,准确有力地吐出但丁阴郁文字的每一个音节。sciate ogne speranza,”他们在吟唱,“voi ch'entrate。”
这六个词——但丁《地狱篇》中最著名的一行——像不祥的死亡恶臭一样从台阶底部涌上来。
合唱队在喧嚣的小号和圆号的伴奏下,再次唱出了那句警示。
sciate ogne speranza voi ch'entrate!”
入此门者,须弃所有希望!
93
地下洞窟沐浴在红色灯光中,灵感来自地狱的歌声在其中回响。人声的呜咽,弦乐器奏出的不和谐音,定音鼓低沉的滚奏,像地震波一样在这洞窟里轰鸣。
极目望去,兰登看到这个地下世界的地面其实是如玻璃一般的水,漆黑、静止、平稳,就像新英格兰某个冰冻池塘上的黑冰。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几百根粗大的多利安式柱子精心排列成行,一眼看不到尽头。这些柱子每一根都有三十英尺高,从水中升起,支撑起洞窟的拱顶,由一系列独立的红色聚光灯自下往上照耀着,营造出一个超现实主义森林,像某种镜子反射的幻觉那样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兰登和布吕德在台阶底部止步,在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洞窟入口站立了片刻。洞窟本身似乎都发出一种淡红色的光芒。兰登打量着这一切时,发现自己在尽可能地浅呼吸。
下面的空气比他想象的还要滞重。
兰登可以看到左边远处的人群。音乐会的举办地在地下空间的深处,半靠着最远端的墙壁,观众们就坐在一块块巨大的平台上。几百名观众围绕着乐队,构成一个个同心圆环,另外一百多人站在最外边。更多的人则在附近的木板人行道上找到了位置,依靠着结实的栏杆,边欣赏音乐边凝视着下面的积水。
兰登扫视着这片人影构成的无形海洋,眼睛搜寻着西恩娜。到处都见不到她。他只看到身穿燕尾服、长袍、斗篷、布尔卡的身影,甚至还看到身穿短裤和长袖运动衫的游客。聚集在红色灯光中的人群,他们的精气神儿在兰登看来就像是某种神秘教派聚会上的一群神父。
他意识到,如果西恩娜在这下面,要发现她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沿台阶走了出去,而且一路走一路咳嗽。布吕德转身望着他出去,细细地审视着他。兰登感到自己的喉咙也隐约有些发痒,但他安慰自己说那只是他的想象。
布吕德试探着在木板人行道上向前迈出一步,低头看着通往各个不同方向的分叉。他们面前的路径简直宛如弥诺陶洛斯的迷宫。一条木板人行道很快就分叉变成了三条,每一条又再次分叉,构成一个悬浮的迷宫,在水面之上晃动,在柱子之间蜿蜒,消失在黑暗中。
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里,兰登想起了但丁那部杰作中不祥的第一诗章,因为这里没有笔直的路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