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 桃桃长舒了一口气,又钻进了屋子里。
少女的脚步很轻快,踩在雪地里的时候咯吱作响。
她没有留意到地上的东西, 小巧精致的蚂蚱,被一脚踩进了雪地里,深陷于泥泞的泥水中。
常清静缓缓地松开了攥紧了宁桃的手,闭上了眼一声不吭。
他曾以为桃桃原谅了他,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却未曾想到, 一句做朋友却比做陌生人来得更无情。
苏甜甜一边哭,一边朝他走近了:“敛之。”
“我找了你很久, ”她憋红了脸,眼里泪花闪烁,“我很害怕, 害怕你不要了我。”
苏甜甜嘟起红唇, 又像是撒娇一般轻声地说:“你们蜀山好冷, 太冷了,这一路走来,我脚都走痛了。”
她委屈巴巴地又抬起手给他看:“当初你砍我这一剑真的很疼, 回去后, 我真的恨你, 恨你为什么这么对待我。”
常清静抬眼看向她, 精致的猫眼里全是冷漠。
这目光像极了在看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表演。
他毫无反应, 没有恨, 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
这目光让苏甜甜有些害怕, 局促地收回了手, 咬紧了唇, “敛之,你,你还在恨我吗?”
常清静道:“不恨。”
苏甜甜愣住了,没想到常清静竟然开了口。
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动听,听得她心里又荡起了甜蜜的滋味。
敛之还是爱她的呀,这么快就又愿意和她说话,搭理他了。
常清静看着苏甜甜,心中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看到她哭,她笑,她撒娇,他无动于衷,毫无波澜。
再看她嚎啕大哭,眼里冷淡中,又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的情绪。
他的确喜欢过苏甜甜,但他对苏甜甜的喜欢,并没有那般深厚。
忘情水的解药催动了大爱大恨,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在拨去了这一切外物影响之后,叩问本心,常清静漠然地发现他对苏甜甜的感情其实并不深厚。
当真相一寸一寸被揭露,他才发现,他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了想象中那个温暖的“影子”。而苏甜甜为了取他的心头血,又有意表现出落落大方,善良乖巧的个性。
宁桃生前,受凤陵弟子排挤鄙弃,死前,受柳易烟等人百般挫磨,都有苏甜甜在其中散播谣言之故。
他性子孤直,最为厌恶这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碎嘴之人。
当时,他因为这事大失所望,对苏甜甜的喜欢跌至谷底,却因为宁桃与他决裂,从而方寸大乱喝下了忘情水。
没想到,恢复记忆后,错乱的记忆让他忘了这件事,解药的影响使他大爱大恨愈深,入魔也益深。
苏醒后,真真假假,爱恨是非,纷乱错杂,现在想想,未尝没有谢迢之的手笔在其中。
回想往事,只觉得一场大梦。
建立爱的基础本来就是假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骗局套一场骗局。
等他终于清醒,苏甜甜于他而言,已经和陌生人无疑。
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看到苏甜甜将这断手举起来给他看,他心中也无愧疚与悔意。
她骗了他,取他心头血,他走火入魔之下取她一只手,这一来一往很公平。
苏甜甜却依然沉浸在“他这么快就搭理我了”,“他果然不恨我”的喜悦中,忍不住轻声道:“我……我也不恨你,敛之。”
少女的目光润泽,因为激动面上泛着些潮红,嗓音又软又委屈,水汪汪的眼里在诉说着深情和这些年无尽的委屈。
这副小女儿的情态任谁看到都要心软的,常清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清醒冷淡。
这清醒的眼神,让苏甜甜不由升腾起了点儿不详的预感,浑身发冷,她情不自禁往前迈出了一步,像是在寻找一个证明。
可是常清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化光离去。
苏甜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扯了个空。
为什么,为什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方才站在不远处远远围观的凤陵弟子,这个时候俱都犹豫着走上前来。
“师姐??”
“师姐你没事吧?”
“呃,你与这位真君之间……”一个凤陵师妹古怪地问,“当真?”
“对啊,苏师姐,你不会在骗我们吧?”
这些凤陵弟子面色惊讶又古怪,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
那位仙华归璘真君对待苏甜甜的态度完全就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嘛!!
这些小师妹,刚入凤陵没多久,尘缘未断,正是最憧憬这些风花雪月的时候,此刻纷纷大失所望,感到了一阵被愚弄的不满。
说什么破镜重圆,爱她入骨,那个小姑娘又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仙华归璘真君对她的态度还不如对那个小姑娘?
苏甜甜猛然回神,想到之前在山脚下说得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不、不是的。”
“敛之,敛之他只是一时想不开。”
“算了吧。”又一个小师妹揶揄地笑道,“一时想不开,那反应至少也得激烈了点儿,那位真君的反应,分明就是没有反应嘛。”
……
说实话,看到常清静和苏甜甜,宁桃茫然,茫然中又有几分惊讶、纠结和了然。
男女主总要重逢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男女主重逢,她这个女配就不要去瞎掺和了。
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桃桃舒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她拿的完全是女配剧本嘛,小道士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小青梅。
曾经,她以为再见到常清净和苏甜甜,她会失落,会局促会不安。
然而这个状态,宁桃觉得很满意。
将食盒放好后,宁桃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琼思姐姐亲启:
我已经决定同你们一起离开蜀山啦!等到谢道友一来,不久我们就又能见面了。不用担心我,我在蜀山过得很好。
宁桃”
咬着毛笔,将面前这一张纸拎起来,吹了几口气,桃桃面色肃然地将这封信,或者说字条卷了几卷,卷成了个便于携带的形状。
也不知道竹马兄是怎么安排的,竟然能找到个小道士帮忙传话,通过这种方式来商议出逃计划。
……
很冷。
这一次很冷。
据说十八层地狱,分为八寒地狱与、八热地狱、游增地狱与孤独地狱。
八寒地狱中的‘优钵罗’,意为青莲花,‘波头摩’,意为红莲花,‘摩诃钵特摩’,意思是大红莲花。
八寒地狱越深入,气温越低,人身上的皮肉便会被严寒所冻得层层展开,宛如怒放的莲花,由皮自肉,再到白森森的骨。故而,这次药浴用的药材名唤“八寒”,人若置身其中,其切肤之痛于盛放的骨肉莲花无异。
水波间雾气蒸腾,这雾气一落到人的肌肤上,便结成了一层霜冰。
“还能撑的住吗?”薛素蹲在泉水边上皱着眉看着他。
从松馆回来后,常清静便径直来到了杏林堂内。
他眼眸半敛,浸泡在泉水中一动不动。
听到动静,常清静掀开眼,眼睫一颤,就有霜花扑簌簌从眼睫上落了下来:“烦请长老继续。”
他欠桃桃的,必须要偿还,将自己喂成药人,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薛素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石头边的衣服上。
就就看这沓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宛如豆腐块,就能知道常清静这性子是如此坚定,或者说,偏执,但凡他认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更改。
“敛之,我问你一件事。”杏林长老薛素古怪地盯着常清静看了半天,这次缓缓开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是指宁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