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送出去后, 穆温烟仍旧难以消气。
她甚至担心萧昱谨不能深刻领悟墨菊的“深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脑子里装满.风.月.话本, 知识过于渊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等等!
她几时看过.风.月话本?
为何对那样隐晦的花语也了如指掌?
难道她是一个“深邃”的女子?!
穆温烟昏迷醒来后,庄嬷嬷便告诉她,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她不是一个三岁半孩子,可她对此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了。
她如此美貌妩媚、秀外慧中, 一定曾是一个端庄贤淑、蕙心纨质的皇后,她应该看的书是《大学》、《中庸》……
穆温烟睡不着, 庄嬷嬷成了首要被祸害之人,“嬷嬷,你说……我是个渊博的女子么?”
庄嬷嬷很困,昨夜一宿未睡,白日里又要随时伺候在小祖宗身侧, 现下眼皮子蔫哒哒的。皇后幼时只在乎外表,此刻怎么又开始关注内在了?
庄嬷嬷学聪明了, 她知道睡了一整日的穆温烟, 夜间一定没有睡意, 故此, 她紧紧闭嘴不说话。
穆温烟得不到回应,又想起明日冀侯入宫朝贡, 她贵为皇后, 自是要盛装出席, 艳压群芳, 顺便当场让萧昱谨深刻见识到她的美,让他追悔莫及。
“嬷嬷,我要睡了,明个儿一早记得准备敷脸蛋的花汁。”
庄嬷嬷,“……”到底还是只注重外在啊。
***
次日,因冀侯亲自入京进贡,宫中设有酒馈,京中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出席,前几日刚奉旨入住京城的穆长风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国公夫人尚在京中,并未赶回西南,她是正儿八经的命妇,又是当朝皇后的继母,今日也盛装出席。
穆长风不喜京中腐朽奢靡的风气,但为了见着妹妹一面,他勉为其难提前到了宫门。
刚要下马,就见一翠盖珠缨八宝车招摇过市的缓缓靠近宫门。
马车车壁挂着的“苏”字鎏金微牌赫然醒目,可不就是权倾朝野的苏家马车么。
穆长风黑曜石般的眸子眯了眯,宛若受了刺激的大公鸡,瞬间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
此时,国公夫人撩了马车下来,瞧见这一幕,她轻咳了一声,“长风,京城不似西南,诸事万不可鲁莽行事,尤其是京中达官贵人,素来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咱们穆家的家底都是靠着拳头打下来的,骨子里的硬气百年不灭,你既要挑衅,那就干脆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莫要折损了穆家颜面。”
仆人:“……”所以,夫人劝了半天,敢情是劝着世子撸起袖子就去干?!
穆长风是个听话的崽,如今的国公夫人本就是他嫡亲的姨母,眼下更是继母,他甚是敬重,立刻应下,“母亲说的是,儿子这就去尽力而为,以防伤着母亲,母亲莫要靠近。”
国公夫人拾帕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点头示意。
苏家权倾朝野已久,帝王这几年大有削弱苏相一党的动作,此时与苏家对立起来,或许才是帝王想要看见的。
一旦穆家有了被帝王利用的价值,那么朝中的一切弹劾皆不足为惧。
可怜她的烟儿眼下失智,作为家中唯一一个还尚存脑子的人,国公夫人当然是要点拨一下穆长风。
苏烨还没下马车就莫名打了一个喷嚏,白皙修长的手刚撩开车帘,就看见一肤色微黑,五官俊挺,墨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男子,正一手撑着马车,模样纨绔的朝着他勾唇邪魅一笑。
苏烨,“……”
这张脸别说是过去数年了,就是化作了灰,他也能认得出来。
讲道理,沉稳心机如苏烨,在看见穆长风那一瞬间,他刚要下马车的腿一抖,差点失了京城第一公子的仪态。
苏烨表面稳住了气度,内心已将穆长风扎成了小人,上上下下狠狠揍了数十遍。
当然了,他必然是打不过穆长风的,数年前,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今日,穆长风着一身簇新的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多年过去,他的身段更胜以往,那股子痞子气亦是更甚。
故人相见,穆长风友好的打了一声招呼,“苏公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还是老样子---依旧细嫩如初啊!”
苏烨,“……!!!”
父亲前几日才被穆长风气伤了,他不是那么执着于嘴皮子上成败的人,苏烨告诫自己,不能失态。
“你是……?”他装作没认出穆长风,“本公子不记得京城有你这号人物。”
宫门外陆陆续续停放了数辆马车,皆是前来参加宫宴的官员与家眷。
穆家眼下正处多事之秋,前途不明,加之贵为皇后的穆家女又在这个节骨眼下失了心智,真真是叫人怀疑穆家前程。
而如今的苏家绝对不是能够得罪的。
故此,即便众人想看热闹,也皆是目不斜视的看着他处,故意放慢了脚步,竖起双耳窥听。
穆长风勾了勾唇,对苏烨的挑衅并不恼怒,因为他比苏烨更狠,朗声一笑,道:“哈哈哈,苏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西南被我揍的满地找牙之事,你都忘了?你一点都不记得西南镇国公府的穆长风了?”
苏烨誉有“京城第一公子”之称,对言行仪态甚是在意,再者,今日入宫的皆是京城上流官员,穆长风寥寥几句,无疑让苏烨丢尽颜面。
穆长风就喜欢揪着人家的把柄,又说,“哎呀,苏公子!你这门牙是在哪里嵌的,竟如真牙一般无二,吃饭会掉么?”
众位正悄咪咪看好戏的看客,“……”怎么?京城第一个公子的门牙是假的?
苏烨病了。
他病的很严重。
病情症状是一看见穆长风的脸、一听见穆长风的声音、一想到他这个人,苏烨就浑身难受,心跳狂乱,呼吸不顺。
穆长风到底是个有风度的人,把对手彻底打死不是他的作风,只要将对方摁地来回摩擦几次,他也就满意了。
苏烨沉着脸迈入宫门,苏相与其夫人的脸色也甚是难看,可穆长风不是他们能够正面得罪的人,一旦被他咬上,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穆长风耸了耸肩,也很疑惑的走到国公夫人身边,“母亲,您方才也瞧见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国公夫人淡淡一笑,“长风,是他们太狭隘了,与你无关。”
穆长风若有所思,想起了可怜妹妹,“烟儿这两年受苦了,京城哪里是人待的地儿啊!”
国公夫人美眸微弯,进入宫门之前,给穆长风敲响了一个警钟,“烟儿贵为皇后,你是皇后的兄长,又这般出类拔萃,文武双全,才貌俱佳,难免招人嫉妒,莫要往心里去。”
穆长风一听这话,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母亲说的是,我穆家本就是树大招风,我与烟儿更需得低调行事,以免被居心叵测之人嫉恨上。”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交流了一下眼神,这便往宫内走去。
时下民风开化,但宫宴上男女席仍旧分开。
以丞相夫人为首,其余命妇或是选择站队,亦或是假装没瞧见国公夫人,总之,绝对不敢与国公夫人表现出任何亲密之举。毕竟,眼下镇国公府穆家情况不明,苏家又与穆家早就撕破脸皮。
西南山高水远,便是穆家手握重兵,也不及天子脚下的丞相府。
国公夫人知道自己被孤立了。
她倒也不放在心上,随意扫了一眼在场命妇的容貌、气度,她只觉自己成了被万片绿叶衬托的娇花,她被人嫉恨也是在所难免。
按着品阶,两位夫人的席位相挨,国公夫人伸出白皙纤细的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神情悠然的对身侧丞相夫人,慢悠悠道了一句,“苏夫人必然日理万机,这宅内宅外皆要打理,着实辛劳了。不像我,自嫁去西南,一直是个富贵闲人,两个孩子懂事孝顺,与我亲厚,也难怪我与夫人年纪相差不大,竟瞧着宛若隔代人。”
众人,“……”好狠的国公夫人!真真是一针见血!要知道,苏相一直偏宠爱妾,这几年虽是年纪渐长,却又纳了几房美妾。
相比而言,国公夫人虽然是续弦,后宅的日子倒是顺心多了。
再瞧瞧二人的容貌,还真宛若是隔代人。
看来女子当真不能操虑过多,众贵妇默默的想着。
丞相夫人本想彻底忽视国公夫人的存在。
今日入宫之前,她便已做好了一切冷落、羞辱、嘲讽国公夫人的准备。
可这人和她那个早亡的长姐一样,太无耻了!
今日众多命妇在场,丞相夫人艰难的维持笑意,假装对国公夫人的挑衅完全不以为然,“穆夫人说笑了,你姐姐在世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也自是比我年轻。哎~皇后娘娘失了心智,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了?”
穆家的那对兄妹哪里懂事了?!
比不得苏家子嗣半分!
丞相夫人内心咆哮,若非是因为穆温烟之故,她的女儿才应该是皇后,而她才是帝王的岳母!
国公夫人妩媚一笑,“皇后天生好命,便是失了智,也还是独宠后宫呢。呵呵呵,倒是不像苏夫人你,费尽心思都想得来的东西,皇后娘娘她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丞相夫人,“……”
过分!她太过分了!
丞相夫人也病了。
她病的很严重。
病情症状是一看见国公夫人的脸,一听见国公夫人的声音,一想到国公夫人的存在,她就顿觉人生路漫漫,无尽坎坷。
“皇上驾到!”
宫人尖锐的嗓音拯救了丞相夫人,将她从愤怒与绝望中拉回神,又亲眼看着帝后二人落座,她恨不能用眼神将穆温烟给撇开,帝王身侧站着的人应该是她的女儿!
穆温烟今日也盛装打扮了。
上身是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下面配了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一条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垂挂臂弯,一路逶迤而来。发髻上插了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闪着珠光玉彩。
穆温烟知道自己美,但她还不满足,她需要别人都发现她的美,尤其是萧昱谨。
墨菊一事后,两人还是初次碰见,穆温烟望了一眼帝王,却见他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并没有痴恋她的美貌,也没有被她迷的七荤八素,而当场怔住。
直至落座,穆温烟的心情都是抑郁的。
她与萧昱谨靠的极近,能闻到熟悉的薄荷与松柏气息,他的侧脸俊挺秀丽,下颚的弧度棱角分明,有股清冷孤高,遗世独立的错觉。
穆温烟不晓得如何形容,她只觉得好看。
众人起身行跪拜大礼,年轻的冀侯有些眼熟,穆温烟多看了几眼,就在帝王让众人起身,冀侯抬眼之际,目光与穆温烟交织了一瞬。
她的小身板一僵。
是他!
这人如今怎的也长成这样高大颀长了?!
穆温烟小脸一拧,仿佛一夜之间,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变了,而只有她自己错过了多年的记忆。
不知是什么情愫瞬间困扰了她,忧伤、失落、亦或是感慨,美艳动人的皇后娘娘当场湿了眼眶,但又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那份委屈与心伤说来就来,又仿佛千转百回、荡气回肠……
“皇上,娘娘,臣此番……”冀侯正要献礼,见穆温烟泫然欲泣,他呆住了。
据探子来报,得知穆温烟傻了,可今日得见,根本察觉不出她的痴傻之状,可忽然就要哭了是甚么意思?
年轻的冀侯顿了顿,不敢保证这是不是帝王对他的考验,早知今日,他两年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西南蹚浑水。
帝王已经牵制了穆家,保不成下一个就轮到冀州。
“臣此番特向皇上与娘娘奉上南海夜明珠一枚,另有臣近两年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冀侯说着,他轻拍手掌,便有两位相貌一模一样的美人端着大红绸布盖着的托盘上前。
两位美人皆着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就连发髻也是如出一辙。
美人扭着柳腰,在御前跪下之前,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帝王。
穆温烟,“……”
她顿时想起了庄嬷嬷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冀侯要向萧昱谨送上一对双生姐妹,眼前这对不就是么?!
好一个冀侯?!
幼时说好了当一辈子的好友,转眼就来挖她墙角!
这么些年过去了,人倒是长的人模狗样,这事情办的太不地道!
穆温烟狠狠瞪了一眼冀侯,又侧过脸看着萧昱谨,却见萧昱谨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两位美人身上,她立刻来火。
就仿佛是幼时与她玩耍的小伙伴,转头就去找别人玩耍去了,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而且,再看双生姐妹花的身段,前凸后翘,恰是萧昱谨喜欢的,尤其是傲鼓鼓的胸.脯。
穆温烟伸出爪子,在桌案下,忽然掐了一把萧昱谨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