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谢珩是用怎样的手段恫吓外祖母,才会让她昏倒在地?
伽罗想象不到,心中却是凉透。
毕竟,受谢珩恫吓的是年近六旬的外祖母,是除了父亲之外,她在世上的至亲之人。
伽罗哪怕自己去受刑,也不愿外祖母受半分伤害。
屋内甚为安静,伽罗和杜鸿嘉一坐一立,怕搅扰到谭氏,说话也轻声细气。
谭氏紧闭双眼,默默挑了一篇佛经诵读起来。
她最初装晕,只是想逃出昭文殿,并不想吓唬伽罗。被抬着回南熏殿的路上,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等谢珩的人一走就立刻醒过来。谁知道杜鸿嘉总是赖着不走,她虽对杜鸿嘉有好感,毕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只好闭目养神。
后来听伽罗和杜鸿嘉的谈话,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
这样的巧合,或许,也是摸摸底细的好机会。
*
伽罗在谭氏身边坐了整个后晌。
因侍医说外祖母身体无妨,杜鸿嘉又开解了半天,加之外祖母躺了一阵后脸色渐渐复原,她心中的担忧便也淡了。只是心里到底有个疙瘩,于是坐在那里,只管出神。
晚饭用得没什么滋味。
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谢珩竟然来了。
他最初召韩荀过去,只是想用政事来抛开火气,谁知越议越深,将京城到地方的情形梳理了一遍,因对徐坚布局收网的日子渐近,不免要商量详细。其侍医来报,说谭氏无事,遂放了心,说起旁的事情。
这场议事,直持续到黄昏,跟韩荀一道用过晚饭才罢。
待得韩荀离去,谢珩又看了几份公文,出了昭文殿,才见杜鸿嘉还笔直站在门口。
白日那股火气霎时又窜了回来,谢珩纵然器重赏识杜鸿嘉,却也容不得下属僭越冒犯。
于是他沉着脸,理都没理杜鸿嘉,任凭他在那里站着,踱步往南熏殿来。
——杜鸿嘉不是火气大,身体好吗?正好吹一夜冷风,锻炼下筋骨,好教他静下心仔细想想过失。
谢珩自认为惩罚得有理有据,离了昭文殿便将那事抛在脑后。
只是渐近南熏殿,他心里竟然有了些迟疑,甚至忐忑。
谢珩无比惊讶的现,他竟然还会有忐忑的时候!
白日里那件事不明不白,杜鸿嘉误会是他逼迫之下让谭氏昏倒在地,那么伽罗呢?她会怎样认为?她一向肯听杜鸿嘉的话,会不会信了杜鸿嘉的一面之词?还是说,这半年的相处之后,她会相信他的为人,另有判断?
谢珩着实没把握。
但他绝不是退缩的人,虽然脚步比平常慢了点,好歹走到了南熏殿外。
甬道两侧和廊下都掌了灯,只有一位嬷嬷带着两位侍女,因怕天阴下雨,正往廊下搬花盆。见了谢珩,三人连忙跪地,齐声问安。
谢珩脚步稍驻,道:“傅姑娘呢?”
“傅姑娘用了晚饭,正在次间坐着。”嬷嬷回答。
谢珩没再逗留,往廊下走去。风灯摇曳,月初夜色昏暗,加之天阴,别处都是黑睽睽的,愈衬得廊下明亮安静。
他还没走两步,屋内伽罗听见动静走出来,快步到了阶下。
她以许久未用过的跪地姿势行礼,恭恭敬敬的道:“拜见太子殿下。”
这礼数足以表露态度——伽罗在为谭氏的事生气,恐怕是听信了杜鸿嘉的话。
谢珩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俯身一把就将她拽起来,“做什么!”
伽罗垂不语,灯笼映照之下,只能看到她眼睫低垂,双唇紧抿,神情莫辨。
两个人各自不语,伽罗只管低头盯着脚尖,并没有质问或者责怪的意思,依旧温顺恭敬——那份恭敬,便是她心中的怨怪和疏离。谢珩呢,白日才被杜鸿嘉无端指责,对上伽罗这冷淡恭敬的态度,胸口被堵,说不出解释的话来,也只管低头看她。
仿佛对峙。
院里的嬷嬷侍女识趣,当即关上院门,悄无声息的退出。
屋内,“昏迷”了一整天的谭氏却徐徐睁开眼睛。强行睡了几个时辰,纵然她常年念佛心静,眼皮也酸得厉害。她眨了眨眼睛,瞧见岚姑正趴在窗边瞧外头情形,屋里又没有旁人,便低声道:“岚姑。”
叫了两遍,岚姑才听见动静,回头见她醒了,喜形于色。
谭氏很及时的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叫她近前,吩咐道:“不要声张,你开个窗缝,盯着外面的情形。他俩说的话,乃至动作神情,都牢牢记着,等伽罗睡了,再详细告诉我——记着,务必详细。”
岚姑虽不解,却还是肃然应了。
遂走至窗边,偷瞧外头的情形。
谭氏也躺不住了,半坐起身,听外头的动静。
是谢珩先开口的,“里面醒了吗?”
“没有。”伽罗脊背微微僵硬,“昏迷了一天,没半点动静。”
谢珩皱眉,“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伽罗终于抬起头来,对上谢珩的眼睛,声音激动,“殿下对伽罗的恩情,伽罗铭记在心。费心营救父亲,为外祖母和表哥说情,这些我都记着,也想竭力报答。长命锁的事情,倘若我知情,不会刻意隐瞒。可外祖母不同,她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又孱弱,暂时不肯说,必定是有她的缘由。殿下若等不急,我会设法劝说,但是——殿下何必逼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