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佛运,十有七八分,立在山门,余下二三分,便分散芥子,寥寥散空,星火燎原。
忘归山的佛运,便几乎尽数聚在那株灵智初开的菩提树上。
十六年前北魏立都洛阳,踏灭佛宗,却唯独少了一株菩提镇压流乱的佛运,只能以雷霆手段,修建佛骸,将气运收拢,勉强撑住。
那个青衫飘荡的小和尚缓缓落地,面色不卑不亢,双手合十,立掌慈悲,对着自己缓缓点头示意。
于是漫天菩提叶子倒飞,在他身后形成一道轮转异象。
玄上宇有些微惘地想,这就是所谓的菩萨转世?
朱雀大阵的虚炎已经被这尊大菩萨不出意料的扑灭。
而好在,自己也得见了这株传说中的菩提。
谁也算不清这位紫袍大国师心中在想什么。
他只是站在菩提树前,缓缓扭头,面朝那个手托浮世印的白衣男人,最终轻声道:“陛下......我想与您,最后说几句话。”
春秋元年。
淇江的剑舟在江心打转。
江面之下,有一团黑影转悠。
从江底深处缓缓上浮,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玄上宇双足站在剑舟甲板之上,任剑舟如何随波澜起伏,身形依旧巍然不动。
他面色平静,注视着身下那一团不断上浮不断变大的恐怖黑影。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江面猛然炸开。
紫袍大国师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破开的滔天水帘
出乎意料的,那头蛰浅淇江的畜生没有显出滔天身形,只是抬起一半头颅,半龙半蟒的硕大头颅蛰浅在小舟前,鳞片收划随江水起伏,两颗幽幽眸子点燃,在淇江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生性极为饕餮残暴的淇江老龙王此刻极为乖巧,竖瞳击中,望向盘坐在自己三角头颅目间的麻衣老人。
玄上宇平静望着这位曾经在天狼城酒馆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说书人,面色淡然道:“老人家,你走错道了。”
盲目说书人低声笑了笑,盘膝坐在龙颅之上,微微拍了拍硕大脑袋,于是那头随江水起伏的老龙极为听话张开血盆大口,舌头探出抬起,探至与江面水平的高度。
猩红蛇信之上,缓缓滚出一个男人。
这个极为狼狈的白袍男人卷曲身体,一身破烂白袍夹杂着污浊血水,面色苍白,双目已经失去了光彩。
粗布麻衣的老人轻声笑道:“你不是要灭佛么?为何不灭得彻底一点,把他体内的菩提佛性也一并灭去,何必丢到这里来?”
紫袍大国师淡然道:“我灭不灭佛,与你何干?就算灭佛,杀不杀,又与你何干?”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玄上宇面无表情道:“老人家,你行走天下,逍遥自在就好,何必来寻我的麻烦?”
剑舟猛然停顿,在江面大波大浪之下巍然不动。
粗布麻衣老人笑了笑,神情自若道:“若严格来算,我等皆是三教九流人士,佛道儒三教没落,再加上九流失传,世上的同道,便愈来愈少。你的玄术,我的屠龙术,本就是外人口中的歪门邪道,再是修行,也超脱不了那道门槛,如此算来,我们本是同道中人,你又何必对我戒心如此之重?”
“老人家......你说笑了。”紫袍大国师柔声笑了笑,道:“你是天下隐谷的谷主,我与你实在算不上同道中人。那位剑主大人要天下宗师尽入鬼门,发了无数拜帖,唯独你隐谷堂而皇之拒绝,如今剑主大人庇佑北魏一方,剑下无敌手,乃是宗师境里公认的天下第一人。现在全天下......又有谁,敢与你沾染关系?”
粗布麻衣,不修行元力的隐谷谷主笑着摇了摇头。
“隐谷不参战,并非有心避战。”麻衣老人笑道:“我与那位剑主大人是早该入土的人了,谁死谁活都一样,可总要为人间留下些许薪火。”
“剑冢,隐谷,银城。”麻衣老人顿了顿,接着道:“人间三大圣地,即便倾尽所有手段,对上那道鬼门里真正的劫难,也奈何不得。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何必赌上所有。”
“老人家......”紫袍大国师望着那头蛰浅龙王,皮笑肉不笑道:“此次来,莫非就是为了我谈一番春秋大义?”
麻衣老人笑了笑,微微抬手。
淇江中央猛然炸锅。
数道水柱炸开。
万丈大厦平地而起,一座通天水楼刹那平铺,如仙人手段般隔空施展。
将紫袍大国师的退路死死堵住。
玄上宇眯起眼,盯住这个闭眸自若的麻衣老人。
这位老人家眼观鼻鼻观心。
“剑主要赴鬼门,为人间拖生机。”他柔声道:“剑主是有大智慧之人,他这么做究竟值得不值得,我不好断言。”
“可剑主有剑主的行事道理,我隐谷也有隐谷的济世手段。”
隐谷老谷主微笑道:“那座鬼门关,本是远古年间佛门那尊大菩萨的修行场所。隐谷古卷记载得很清楚,那尊菩萨渡劫失败,膝下万鬼抑制不住,才酝酿了如今劫难。”
“人间的劫,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劫。”
“天下佛宗,也正因为这尊菩萨的陨落,而导致没落。除了天极海的莲花峰早早避开尘世,为佛门保留薪火,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清净地方?”
“地藏王菩萨神魂分离,转世投胎。”隐谷老谷主轻声道:“那位剑主死战的手段,说到底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为人间拖时间。真正解法只有一个,等到那尊菩萨寻回神魂,重新复苏,这场劫难,便算是真正解开了。”
紫袍大国师默默等着隐谷老谷主的后话。
这位老谷主轻声道:“其实你......想复兴佛门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