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术法和人不同，没有固定死板的口诀，一切随心而动。这是她生来就有的天赋，深藏於心底千年之久，不见天日。

从前的绯柚，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而战，她惧於战争，疲於战争，心力不足，天赋自然无法生出。

但是这一次，她是为了自己。

为了保护？不，绯柚没有那么伟大，她是一只邪妖，一只被天地唾弃的阴邪之物，何来如此高尚的情怀。

她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不想再失去任何自己拥有的东西！

轰——！！！

漫天的火雨而降，这是比方才绯暝秋更密集的攻击。殿上王钟的绳索被烤化，巨大的青铜钟砸落在地，发出惊天的一声巨响。

这是这座王钟打造以来，最震撼的一声，响彻云霄。

同天上密集的火雨相对的，自地上徐徐而生出朵朵红莲，人头大小的火莲摇曳生姿，轻飞曼舞着缓缓上升，却被滴到火雨的一瞬爆炸开来，威力骇人。

漫雨生莲。

这是数万年以来，獙族唯一一任女首领开创的技能。

这是所有雌獙都会听说的传闻。在雌獙饱受欺淩之日，那位女首领便是靠着这一招击败了上任首领，从此立下不去强迫雌性的规矩，流芳百世，成了所有雌獙的另一位母亲。

绯暝秋打开骨扇，嗤笑一声。

这种攻击也想制服於他？这千年的累积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跨越过去。

招式从来不在花哨，他们只要能咬断猎物的脖子就够了。

他双手握拳，嘴里发出一声尖啸，如鸿雁嘶鸣，听得人毛骨悚然。

男子口中吐出一片烈火，如屏障似的挡下了天上砸落的火雨。

场上淩乱不堪，到处都是火焰，火光看得人眼睛生疼。

白玉石被烫得发软，绯暝秋背后翅膀大开，泛着金属光泽的黑羽被火光涂上一层暖色。他冲至高空数百丈，双手成爪，直朝绯柚面门袭去。

绯柚朝上飞去，避开男子的一击，转头一口撕咬下男子翅膀上的羽翎，同他纠缠周旋。

空中时不时飘落几片带血的羽毛，两妖盘旋而上，如凤鸟一般在空中厮杀。

伴随着獙兽的尖啸，这场战役结果悬而不解。

这是不守只攻的死战，从一开始炫丽的法术变为了最原始的肉搏。

绯柚一抓撕下哥哥脸上的皮肉，压倒在他身上，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刚刚对准男子脖颈，又被绯暝秋猛地压回了下方。

这一上一下地来回纠缠，似乎回到了两兄妹幼时。

那个时候，绯柚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和哥哥滚来滚去。

时隔千年，这场决斗绕回了最初的起点。

这早已不是单纯的厮杀，双方想要诉说的内容都融入在爪牙之中，通过伤口直击对方心灵。

这是野兽之间的交流，对於他们来说，身上的伤痕皆是对方的话语，一句一句刻骨铭心，传达着言语无法表明的感情。

绯暝秋的瞳孔不知觉变得猩红，头上的兽耳也冒了出来。竟是被一直弱於自己的妹妹逼出了半妖形态，这让绯暝秋有些许的恼怒。

他滑开数丈，深吸一口气，仰面抬头，黑色的魔纹从脖颈处蔓延，毒草似的疯狂缠绕在了那张脸上。

他失去了耐心，想要一招解决难缠的对手。

绯柚紧紧握拳，手心冒着火色。

来了。

这一次，她要正面击垮哥哥，彻底粉碎他的力量。

少女同样积蓄着力量，警惕地注视对面。

忽然却见男子身体不自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锐甲暴涨，四周的妖力波动变得极为不稳。

绯暝秋喉咙宛如被死死扼住，脖颈青筋暴涨。

该死，居然在这个时候！

绯柚一怔，猛然意识到，哥哥体内的妖力开始反噬了！

身体受损，使用妖力过度，绯暝秋稍有疏忽，体内的妖力便挣脱了钳制，喷发了出来。

她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又记起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极近冷酷地停留在原地。

不择一切手段取胜，这是三界的通则，更是哥哥交给她最宝贵的知识。

这是绯柚的机会，是她最有可能反败为胜的转折点！

少女沉下心，手里的火光重新凝聚。

这一次，炙热无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抱歉，哥哥，她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少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这个冬夜的冷气。

山川湖泊，春夏秋冬，杀戮从未停止，往后也不会停歇。和平向来只暂存於同族之中。

绝望不会怜惜眼泪，不会回应呼救。

千年以来，她憎恨着这个世界，如同哥哥一样，恨透了这腐朽肮脏的天下。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腐坏，阳光温暖，微风和煦，繁花似锦，风霜雪雨雾霭阴晴，各有各的美态。

是否美好，取决的不是世界，而是自身。

弱小就被吃掉，强大就吃别人，就这么简单。

从前的她将愤怒悲伤全部迁怒到所谓的「黑暗」上，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喝奶的幼崽才会做出的撒娇行为。

野兽的世界里没有公平正义，没有救赎从良，野兽不会说话，野兽只会用爪牙厮杀。

强者为王，谁的牙齿更坚硬，谁的爪子更锋利，谁就是正义。

所以抱歉，哪怕是落井下石趁虚而入，她也要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空中的绯暝秋痉挛着，体内的妖力在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他捂着头，嘶声尖叫。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不要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一点时间，只要一点！

少女手心里的火焰明亮成太白，超出了寻常火焰的色泽和温度。

她背后的火翼猛然大张，遮蔽了半个夜黑，如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带着她朝男子冲去。

绯暝秋眉心一跳，不再管体内暴躁的妖力，甚至进一步催动全身的妖力，四周张开一团黑雾，隐隐有闪电显於其中，恐怖骇人。

少女脸上的狐狸眼黑如陈墨，仿佛能透过那团诡异的黑雾锁定里面的人影。

红色与黑色终於在天空相接，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波，震碎了整个王宫。

轰——！！！

十座浮空岛地动山摇，威力之大引得天地之间一片譁然。

这前所未有的巨大动静惊动了九天之上，文昭殿中的几位仙人一惊，纷纷拂开阴阳镜朝下看去。

「如何？」一温文尔雅的男声响起，众仙回头，纷纷弯腰作揖，恭敬唤道，「文昭司君。」

男子抬手虚浮，接着问道，「下面如何？」

「还未分晓，」一仙君答道，「可要我们暗中助绯柚一臂之力？」

文昭司君沉吟片刻，伸出手来，「把阴阳镜给我。」

仙君急忙递上。

不过多时，就见文昭司君笑道，「不必。之前守着妖界的人手都撤回来罢。」

众仙讶然，「为何？」

文昭司君将阴阳镜放了回去，勾唇轻笑，「日后的妖界再不必我们费心了。」

他笑着，踏着祥云离去。

日后的妖界，将迎来新的主人，再不会杀伐四起狼烟滚滚，人界也不会在饱受妖魔侵扰。

这千万年的妖界，即将焕然一新。

苍龙北移，角宿现世。

不枉他耗费心血安排一场，甚至引来异子入世，帮衬於她。几经周转，终是让那角宿发挥出了该有的光芒。

下面，再不用他来操心了。

……

……………

天露鱼肚，一夜的大战终於平息。

众妖纷纷从地下钻出，察看情况。

最后的一击威力太过磅礴，震碎了无数宫殿阁楼，修为稍弱的小妖甚至昏厥了过去，直到外面的声音消停，他们才敢探出头来。

曾经的角斗场只剩下裸露的地皮，九百阶的白玉石广场被挪为平地。

残垣之中，有两道身影，一个倒在地上，一个站在中央。

众妖侧目，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不可置信的确认，他们的王败了。

他们的王，败了？

男子倒在地上，衣服破烂不堪，浑身狼借肮脏，再没有平日风华绝代的高傲。

他吃力地喘息着，双手撑着地，似乎还想把自己支起来。

绯柚站在中央，居高临下地俯视趴在自己面前的哥哥。

她缓缓迈步，伸出了脚。

踏在了想要起身的男子头上。

「哥哥，你输了。」

败者是没有资格说话的，败者是没有资格活着的。

生命如此珍贵，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得到的，只有最强大的王者，可以跪在生命脚下，得到矜持的许可。

绯暝秋抬眸，那双凤眸里的神色复杂非常。

半晌，他散了全身的力道，不再挣扎，沉默着承认了少女的话。

野兽不需要口吐人言，不需要措辞劝谏，只需要尖利的爪牙就够了。

这一场决斗，在一爪一咬的过程中，他早已洞悉了妹妹的想法。

绯暝秋依旧不认同，但现在失去了不认同的资格。

绯柚微微垂眸，初晨的朝霞披在她身上，犹如自然馈赠的王袍，金光灿灿，柔和妙曼。

那样骄傲的哥哥现在如此不堪，被自己踩在脚下，心有不甘满腹愤恨。

这一夜的厮杀让绯暝秋明白了妹妹的心愿，她也同样理解哥哥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绯柚明白，那是她曾经的感受。

现在的她依旧不原谅伤害过她的生灵，也绝不向谁摇尾乞怜，更不会摆出温和的面孔改变这个每天都血腥扑鼻的世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只要站在最高处，只要天下万物唯吾独尊，只要随心所欲没有束缚。

哥哥，你也一样。

不管你愿不愿意，从今天开始，你将听命於我，不得违背我的意愿。

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现在，我悉数返还给你。

「我以新任妖王——这个妖界最强者的身份命令你，臣服於我，遵守我所有的命令。」

从今往后，绯柚，是你该跪拜的君王。

这个妖界，皆听从她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