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山虽说无官无职,但在金陵的地位却是十分崇高的。别说一般人家是等闲请不来,权贵之家去邀请都不一定给面子。白家算是大历有名的名门望族,几百年的祖宗基业。经历过几朝的更迭依旧屹立不倒的书香门第,门下读书人无数。白启山作为豫南书院的山长,在大历学子的心中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地位。而今日他却在公堂上看到了白启山老先生的身影,金陵府尹恍惚之下都以为自己看错?!
金陵府尹悄咪咪地收回了眼睛,扭头又看向柳之逸。柳家的公子居然也来凑热闹。
但转念一想,又立即明白了。林清宇和谢昊来金陵以后,人就住在柳家的别院。不说林清宇的一言一行柳家都知晓,但孙家老二闹事触怒了冀北候这事儿,当夜柳家人就知晓了。
柳太守知晓后心里极为震怒。不为什么,只为着孙家人没事给他找事儿来。这般明目张胆将强抢民妇的事情做到林清宇的眼皮子底下,这是叫林清宇知晓金陵的官员是如何中饱私囊鱼肉百姓么?不是说柳太守怕,这种事儿不好拿到明面上来给人把柄。
有时候就这些事牵一发动全身,管中窥豹的,话柄留下就是在留隐患。不清不楚的事情端到台面上,这叫好不容易攀上冀北候的他如何不震怒?
柳太守心想这回若是不给孙家猖狂的子弟一个教训,告诉林清宇他柳家在金陵秉公执法,从不搞官商勾结的腌臜事儿。他这些日子在林清宇面前装的一幅清流的面孔岂不是要白费?
柳太守的愤怒外人不懂,柳家人却心知肚明。
说来,柳太守本身并非能力出众之人,能爬到金陵太守的位置都是靠京中妻兄的鼎力扶持。柳家有今日的尊荣,也是他惯来会维持表面的繁荣和祥和。这件事儿他不好上赶着去义愤填膺,只要让柳之逸代他过来,以示重视和对寒门学子的关怀。
此时柳之逸坐在堂上,金陵府尹便清楚了柳太守对这件事的上心和决心。
顶头上峰在盯着,金陵县令的冷汗能不飚么?三年一考核,五年一升迁的东西捏在柳太守的手里,他还能如何打马虎眼?就算昨日收了孙家的好处想放过孙老二,今日被这么多人看着,也得吞进去多少东西就老实地吐出多少东西来。
“孙子义,你可知罪!”惊堂木一拍,衙役便抬脚往孙老二的膝盖踹去。
孙老二昨日被关了一宿,没吵没闹。此时冷不丁地被踹到了一脚,膝盖的骨头狠狠磕在地上咚地一下跪下去,顿时脸就青了。
咬着牙没出声,抬头看到公堂上一堆人,心里忍不住就一咯噔。
孙老二其实不是个蠢人,能在孙家十几个儿子里得到亲爹的重用,自然是有一套能吃得开的行事方式。
商人们,都擅长权衡利弊。孙老二也是个会看脸色行事的人,更擅长投其所好。只是这回不巧,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讨好不成反被送进地牢。昨日在柳家别庄看到徐宴,他就俨然猜到了些事儿。所以被扭送去官府,他也没做太大的反抗。
原想着以孙家和府尹的关系,他至多关个一宿就放出去。但此时一看这阵仗,他的底气顿时就泄干净了。
方才一进来,孙老二一眼就看到了徐宴,毕竟这么鹤立鸡群的人很少见的。他目光飞快地往席上一扫,就看到脸色不佳的林清宇。座上的人他都认得,一个一个看过去……
在落到白启山身上时,瞳孔剧烈一缩。白启山是徐宴的什么人?不是说徐宴是个外乡来的寒门学子无依无靠?怎么会跟白启山这样的人能攀得上交情?
徐宴其实带着徐乘风一早就到了,久候多时。
今日一大早,便又衙役来梨花巷子传话,徐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过来。此时徐乘风被衙役安置在后堂,没让他过来看。堂上如今坐着的都是金陵的达官贵人,一个个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
至于徐宴,因是秀才,身上有功名在,见官可不跪。此时他立在一旁,高大的身材和白色的青衫布袍在一众乌漆麻黑的衙役中格外的显眼。
在看到白启山和林清宇之前,孙老二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他做事从来不在乎对错,只在乎能不能达到效果。但当被扭送到公堂,他才开始反省。
不过不是正在反省行事不规矩,而是在懊恼行事做事之前没摸清楚里头的门路,这般贸然出手给自己惹乱子。
老实说,孙老二内心从不觉得强抢民妇算多大的事儿,毕竟在金陵城,比他猖狂的人多得是。
就说钱家的那个饭桶,前些日子为强逼一个寒门的姐妹花为妾,把人家一家子弄得家破人亡。好好儿的老夫妻俩双双坠河,姐妹花当夜悬梁自尽,一次逼出了四条人命。这种事儿都没见人管过,他不过抓个乡下书生的妻就不行了?
瞥了一眼冷着脸的徐宴和对徐宴十分关切的其他人,孙老二的心,后知后觉地悬了起来。
心里想到了什么,他面色不免就蔫巴了下去。
孙家人此时也已经到了。
孙家老爷带着抱了几个箱子的仆从匆匆赶过来。孙老二的姨娘一看到跪在公堂中央的儿子,冲上来抱住他就开始嚎:“冤枉!”
按照大历律法,妾室非因案子不得上公堂。但是因孙家在金陵府尹这里颇有几分颜面,往日闹出过官司的,孙家的妾室也来闹过几回公堂。
但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林清宇谢昊白启山等人在一旁看着,府尹只觉得脸皮子犹如火烧,火辣辣得叫他脸疼。金陵府尹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下不来台的话,他张口喊来人,就要将孙老二的姨娘拖下去。
那妇人被抓着胳膊还十分不解,果然张口就嚷嚷一些口无遮拦的话。
人一被拖下去,连忙升堂。
孙家人一看他这个做派,就知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带来的银子收起来,他虎着一张脸在一旁等着。
问话的过程其实十分的简单,毕竟没有太多能狡辩的东西在。
昨日孙老二吩咐打手去徐家抢人之事有目共睹,哪怕孙家人能舌吐莲花也是没法否认的。这会儿想要狡辩,都找不到能狡辩的点儿。这般,也怪孙老二当初敢做事太猖狂,就没想过徐宴一个寒门学子是有能力反抗的。一点退路没留,这会儿自然就没处可以辩解的。
金陵府尹审问了这几句,冷汗飙得厉害。没一会儿,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别提多狼狈。审案的期间,更是连一眼都不敢往孙家人身上瞥。
这事儿没得偏袒,几句话疑问一说,自然毫无悬念地就定了罪。
大历的律法还是有着古代律法特有的味道,刑法颇重。按照大历的律法规定,强抢民妇,斩左趾以为城旦。但这个律法才一宣判下来,孙老二脸瞬间就绿了。
他没曾想过认下这个罪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砍掉左脚?让他去城墙外放哨?
全程老实的孙老二看到判令真的丢下来以后,再没了原先得坦然:“府尹大人!你昨夜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这会儿说改口就改口……”
“住口!”金陵府尹厉声呵道,“孙老二如此目无法纪,理当如此!”
孙家与金陵府尹是有过许多往来的。孙家这些年舍得撒钱,也会撒钱,给金陵府尹送的银两都能西边的买下一条街了。正是有这份依仗在,孙老二才敢如此放肆。可今日今时,金陵府尹仿佛昨夜的话都是放屁,丝毫不顾及昨夜孙家给他送去的银两,翻脸不认人。可不叫孙家人炸了?
孙老二张口就要将两家私下里的勾当张扬出来。孙老爷和不知何时又冲出来的孙老二的姨娘,张口乱嚷嚷。金陵府尹如何允许他说?当下唤人,堵住嘴迅速地拖下去。
徐宴看着人被拖走,转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金陵府尹,一双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徐家遭受的损失,自然是要赔偿的。徐乘风和苏毓受的那些罪,孙家是要陪银子的。索性孙家也不缺银子,赔偿银两不过是小事。就是孙老二要被砍掉左脚,送去城门口放哨的刑法,孙家有些接受不了。
徐宴人才从公堂出来就被孙家人给缠住了。孙老爷虽是个商人,却是个眼睛毒辣很有城府的人精。公堂之上府尹的做派,他心里知道,这事儿找府尹是半点用都没有的,只能找苦主徐宴私下里和解。若是徐家人愿意放孙老二一马,孙老二那只左脚才能保住。
“若是你们愿意放过犬子一马,老夫可以接济你徐家一家子,赞助你读书,”孙老爷一边打量徐宴,心里就在感慨这年轻人生得好,“犬子年幼不识好歹。做事激进失了分寸。这是犬子的错。只要徐公子肯大人有大量放过犬子,十年内你都不必忧心家中生计的问题……”
徐宴俯视着眼前的徐老爷,是,俯视。孙老爷家财万贯,妻妾无数,但本人确实个面相相当憨厚个头不算太高的中年人。